毕业后他没有马上去北京是因为还想考四级。平时下班后,他也会看看英语,主要是背单词,但背来背去总是“abandon”“ability”“abnormal”那几个。他想在08年开春就去北京,边上班边复习,可以赶上09年的考研,这就意味着他要在春季拿到学位证,而春季拿到学位证就意味着他要参加07年12月份的四级考试,还必须考到360分以上。鉴于自己平时的复习情况,他没有把握能考好,所以在考试前他请了十天假,给公司说自己要回家一趟,其实是躲在出租屋复习。他把新东方那本单词书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每天做一套真题,听力他基本上放弃了,只隔天写一篇作文。起初卷面上的单词他不认识几个,但做完题后他一个一个查,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地分析,到后来基本上也能读懂大概意思。
12月22日的考试还算顺利,会做的就做,不会做的就全选“B”,然后好好写作文,尽可能让句式在套用模板的基础上有些变化。考完试他在学校逛了逛,发现了一个以前没有——或许是没有注意到的旧书店,淘了几本小说和现当代散文集。当他走出书店时看到门口一个书架上有自己专业的教科书,他有点怀旧,随手拿下来翻了一翻,却发现书本崭新,一点使用的痕迹都没有。这谁呀,这大学读得也太水了,他感慨到。他翻到扉页,上面赫然写着“李建东”的名字,他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自己毕业时把很大一摞书,各门课的教材,全搬到了值班室,值班室阿姨给了他20块钱,他就这样出卖了整个大学生活。
1月上旬,又该还信用卡了,刘哥还是找各种借口拖着。他这次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一方面还幻想着刘哥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先还一万块也好,另一方面准备等银行催款的时候继续向银行求情,拖得越晚越好,说不定有转机呢。奇怪的是,时间到了,银行并没有催他,开始的时候,他还提心吊胆,总怕电话响起,后来他习惯了,好像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压力一下小了很多。他想自己要不要还个最低额,但马上过年了,回家不能身无分文,于是他揣着07年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一丁点少得可怜的年终奖,回家过年了。
这个年过得很平淡,远嫁贵州的姐姐没有回,就他和父母三个。虽说他已工作,身上的钱却着实有限,他给二老一人500块红包,他们都没要,反倒说你现在工资少如果缺钱可以从我们这拿。他看着他们苍老的面容和逐渐冒出的白发,想到自己欠银行这么多钱,决定什么也不对他们说。
他是父母的老来子。父母74年结婚,76年生姐姐,又过了10年才生的他,那时父亲36岁,母亲34岁。姐姐结婚较早,确实如他母亲所说,以前家里困难,姐姐因为想减轻家里负担而初中没读完就去贵州打工,在工地遇到一个家乡小伙,敌不过他的猛烈追求而嫁给了他,结婚之后两人就常年在贵州。姐夫家也穷,姐姐负担仍重,上有卧病在床的婆婆,下有读小学的两个小孩,也就较少回老家。李建东上大学前,父母都在农村,父亲是石匠,有点手艺,常在外给人打地基、砌堡坎,母亲则在家养猪务农。山高谷深,地形复杂,一年仅能维持温饱,没有其他闲钱,故李建东上大学后在亲戚的建议下他们就舍弃土地,到了县城做临时工,一年所得刨去吃住也仅够李建东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已。他们的辛苦李建东不想细致描述,就如千千万万普通中国农民一样,他们观念落后、见识不广,但勤劳艰辛、节约俭朴,为家庭、为子女付出了全部。去县城时父亲53岁,母亲51岁,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却有勇气为了李建东而离开生活了半个世纪的土地,去陌生的县城开始新的奋斗,这不得不让李建东感动和佩服。
年初六他就去了锦城,在去锦城的车上,他反复琢磨着如何才能把钱要回来。他想去法院起诉,却发现自己连借条都没让刘哥写一个,想着去堵他家的门,也发现自己不知道他住哪个小区。我太大意了,他想,太相信人了,在中介把一摞红彤彤的票子交给他,他又交给刘哥的时候,他其实也担忧过,毕竟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即使交学费的时候卡里最多也就6000块。但刘哥诚恳的眼神和信誓旦旦的话立即打消了他的疑虑,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又如此看好他,我一定要懂得感恩,要讲义气,当时他想。
年后第一周,刘哥没在公司出现。当然因为还有一些家在外省的也请假未到,他还抱着一丝期望。年后第二周,刘哥被开除了,官方理由是他不能胜任市场部主管的工作,私下传言是经理发现他是骗子,手头确实握有一定的游戏宣发资源,但是因为他在杭州实在混不下去了才来的锦城。同时,他渐渐发现,刘哥不止向他一个人借钱,还向分管市场的副经理、开发部主管及其它几个同事借过钱,或八千或一万不等,采用的理由各不相同,只是向他借得最多。
此时,他已经彻底打不通刘哥的电话了,倒是银行又开始打电话给他。从银行催收人员口中,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黑名单,信用污点也将伴随他一生,这倒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如果他再不还款,银行将真正启动法律催收程序,而他当时的行为属于典型的恶意透支,依法可以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他不得不再次慌了,自己还要去北京,还要考研,还有那么多远大的梦想没有实现,决计不能因这件事就进监狱。钱是一定要还的,而且要马上还,问题是,如何还呢?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他想了无数种办法,试图借到那么多钱。大学时跟他关系近的同学本就不多,他们也都刚上班,最多能凑个800、1000,打电话给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老师说,哦,李建东啊,我有印象,但我确实没钱,女儿要出国把钱花完了,打电话给一个堂哥,堂哥说我刚买了房子,自己还借钱了,你还是告诉你父母吧,他们应该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