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
豆大的雨点落到地上,砸起鲜红的水花。
“杀,杀了他们!杀啊!”
一位禁军校尉从血水中踉跄爬起,一抹脸上的腥红,挥刀吼道,但声音却颤抖得厉害。
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摆在共葬坑里的那些棺材里头躺着的死人,全都掀开了棺材盖,爬了出来!
它们就像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饿鬼,见人就咬,一口一口地,把一个个活人活生生地撕成了碎片。
就在他十步之前,一个禁军的小伍正面对着活死人的冲击。
挡在最前面的是个高大的盾牌手,他死死地用立人高的坚盾顶住活死人的去路。而他身后的两个矛手则用丈长的长矛狠狠地往前捅;另外两个刀斧手则挥刀猛砍。这是最具战斗力的禁军作战模式。
但是,两个被捅穿了腹部的活死人却完全不知疼痛地顺着矛杆往前冲,丝毫不顾自己的肠子被矛头拖在了后面。两个矛手大惊失色,刚想撒手,活死人已经冲到了面前,一下子扑倒在地,张口就咬。
长矛的距离优势一丧失,后面的活死人立马就涌了上来。
一个刀斧手一刀砍在了一个活死人肩头,被骨头卡住了刀刃,还来不及拔刀,立刻被对方抓住了手,扯了过去撕得血肉淋漓;而另一个刀手用力过猛,脚下一滑,自己载倒在地,下一刻便被排山倒海的活死人分了食。
而那个最高大的伍长,撒了盾转身就跑,可脚下一疼却跪了下来。回头一看,一个被砍得只剩上半身的活死人躺在地上,死死地咬住他的小腿。他刚想抽出匕首刺去,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压了过来。
几息之间,原本面对数倍敌人都无惧于色的军中最勇敢的健儿,却在瞬间被人如同猪狗一般生吞活剥了!
校尉瞬间感到全身冰寒,握刀的手都在发抖。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战胜了荣誉的坚持,他转身一脚踩蹬,就像上马离开。
但那匹怕死的畜生比他反应更快,嘶鸣一声,转身就跑,害得那校尉摔倒在地上。
那校尉再次从血水里爬出来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被人削掉了半张脸的面孔,还有它的那张滴血的大嘴。
“啊——”
......
“韩公,韩公,你没事吧?!”
王朴一脚将一个没了头颅的活死人踹飞下高棚,提剑扶起地上的韩熙载,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我还好。”
韩熙载来不及扶正歪斜的冠帽,忙挥手应道。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马仁裕带着一帮府兵杀了过来。
这家伙身上还挂着润州节度使的名头,又仗着自己是驸马爷,所以出门总带着私兵。
公主府上的私兵都是多年跟着马仁裕退下来的老兵,战斗力甚是了得,几个人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地几个爬上这边高脚棚子的活死人全给砍翻推了下去。
“你们都没事吧?”
马仁裕也手提佩剑走上前来关切问道,看他身上被溅得血雾点点,想必这位沙场老将方才也忍不住手痒了。
王朴摆摆手示意他和韩熙载都没事,见马仁裕带人守住了棚子,忙说道:
“马公,劳烦先替我守着此处,我去去就来。”
说完,没等马仁裕点头,王朴执剑跃下高棚。
......
“四娘,快从后面走!快!”
宋子麟一手用胡椅死死地顶住一个张牙舞爪的活死人,一手用剑猛刺对方。
但即便身上被戳了好几个对穿的剑孔,甚至肠子都掉了出来,但毫无知觉的活死人还是本能地朝宋子麟拼命地伸长了手,嘴里带血的唾沫几乎喷了他一脸。
而宋霜伊则抱着饱儿躲在棚子的一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间瑟瑟发抖。
“脑袋,砍它脑袋!”
这时候倒是饱儿大声叫喊起来。
宋子麟得到了提醒,一剑从活死人的眉心中间刺进,再横着一拉,从右眼处划出。
霎时间,那活死人像是被戳破了的猪尿泡,瞬间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半个碎开的脑壳在地上溅得满地都是脑花。
“脑子这里是指挥人行动的所在嘛。”
饱儿看着气喘吁吁的宋子麟,还有惊魂未定的宋霜伊投过来的询问眼神,颇为自豪地解答道,
“这是阿兄教我的!”
还没等两兄妹缓过神来表扬两句,饱儿忽然大声喊道:
“小心!”
宋子麟一回头,三五个活死人竟然踩着棚下堆积的尸体爬了上来。
他一剑刺进其中一个张开的嘴巴里,再往上一挑,直接把对方的头颅一分为二。他一边打还不忘一边催促道:
“你们快点走,别管我,走啊!”
可话还没说完,脚下一紧,一个活死人抓住了他的脚踝一拽。宋子麟整个“咚”地一声,后脑勺着地地被掀翻在地上。
手上的剑被砸飞,他忍着目眩和耳鸣打算挣扎起身,一张眼——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已经贴到面前!
......
从天空望下去,整个地面就像是一锅沸腾了的开水。
以墓坑为中心,沸腾的波浪一圈一圈地往外在扩散,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裹进死亡和血腥的涟漪之中。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千余具活死人,一下子就撕碎了原本守卫在坑边的禁军拉起的防线,马不停蹄地朝着最靠近观礼的高脚棚子冲过去。
能在高脚棚子占一席位的,全都是如今江宁府内的达官贵人,刚才在观赏傩舞时还是笑声连片,如今个个棚内惨叫连连,鲜红的血水带着肉屑和脏器,顺着棚脚一路滑下,在地面形成了一个个猩红的水洼。
如今,几乎所有余下的禁军,全都集中在了正前方,死死地守着背后的——挂着明黄幔帐的高棚。
也不知是死难的弟兄激发了余勇,还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容不得逃走,禁军们激发起了战斗的勇气,依靠着阵型和防具,像堤岸上的磐石,死死地顶住了活死人的进攻。
但是,活死人似乎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逐渐地也都放弃了对其他高棚的攻击,全都转向了皇帐这边,一层接一层,一浪推一浪地拍过来。
凶浪遇上磐石,激起朵朵鲜红的水花!
在浪潮之中,一个高高的身影,犹如在怒涛上的小舟,稳稳地向前而来。周围的活死人全都顺从地绕开了他。
他一手有规律地晃着一个骷颅形状的铃铛,一手摘下那重重的傩戏面具,露出一张布满了皱纹和伤痕的脸。
一把沙哑,但又同时混合着笑声和哭腔的声音在此时的天空响起:
“徐知诰,你还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