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青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这个人,林恒口中的邪魔,竟然是他们门中的大师兄?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水到渠成,再合理不过了,林恒不是一开始就说觉察到了同根同源的法力吗?
四人全部盯着那个沉着头的男子。他一直不说话,众人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于是九妙缓缓回忆起了往事:“当年伏昊大师兄天姿艳绝,十五岁便修为小成,又闭关两年参悟天机,出关之后出山游历,那时我们还不到十岁,平日里秦之犹如兄长,敬之恍若神人。因此他走之后,我们日日去问师尊大师兄何时回来。可是有一天,本来一直在闭关大师伯重伤而出,求托我师父和三位师叔出山寻找大师兄,可是他们踏遍夏土,又在中洲找了数月,一路访山问水,终究没有找到。大师兄从此之后,至今闭关未出。大师兄的名字成为本门禁忌,绝少提起。而且自那时起,本门弟子出山,师长都会留下本命心印,虽不能干阻每个人的祸福,至少能知其生死存亡。大师兄,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又何忍一门殷殷之思?”
那人目中似已有泪花闪动,他终于说话了,说话时胸口仿佛压了千钧之重。“伏昊当年本就该死了,伏昊当年不死,所以今日林恒才会死,中间还连累了安娜。伏昊从小自命与常人不同,如今看来却是个不世出的不祥之人,还是让他死了吧!诸位,”他顿了一顿,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情绪,“我要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四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难以真正体会他此时心境。九妙也默然坐下,等着伏昊的故事。
“距今很久很久的时候,有一个人想知道无上的神灵眼中,人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人看着飞禽走兽甚至花草树木一样,于是他踏遍所有的圣山和神庙去请求神灵的开示。可是他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得出结论,无上的神灵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存在而根本无意义,因为人的行为根本得不到有意义的回应,就像植物在人那里一样。他拥有了许多许多的信众,也引起了整个世界的混乱,因为一些掌握了些微秘法的人纷纷出来展示神迹,宣称自己就是神或者神的使者。这个人则认为,神如果只是能力强大的人,也不值得恐惧和膜拜,反而应该打倒他们,来解除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奴役。他们造成的混乱终于让神灵感到厌烦,便毁灭了整个世界。在世界毁灭之际,那个人说:‘现在我知道神灵存在了,而且至少了解了他的一点想法。’对这个故事,你们怎么看?”
“有几分像上古的灭世神话,如果按照书写时间来看的话,比起现在最早的中洲洪水神话还要古老。”季子青有几分不确定,又看了看叶曦,叶曦和他对视一眼,于是两人的眼神都变得明亮而从容。
“不错,”伏昊微微点头,“我再讲第二个故事吧。据第一个故事很久很久的时候,有一个人做梦梦到了‘上帝’——注意这个词,我采用的是夏族传统的无上神灵称谓来翻译,而旧神文字原文中也有可能是复数。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大力士,觉得神灵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他和上帝角力,在他的梦里,他心想事成,打败了上帝。于是他让上帝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要再干涉人间的事,人也不会再礼拜神灵了。结果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已经毁灭了。于是他再度进入梦乡,想要向上帝复仇,从此一直在梦里寻找,再也没有醒来。”
讲完这个故事,他扫视四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季子青和叶曦身上,叶曦和季子青对视了一眼道:“和神角力的事情,后来的《圣经》里有一个片段似乎有点儿像。”
季子青笑道:“这古卷和蝎子王的墓要是面世了,得改写多少历史啊,前辈您至少能引领几百年学术潮流。”他忽见伏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旁的叶曦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才自觉失言,也不知改如何补救,只好闭嘴不言。九妙和剑玄听了他的话也皱起了眉头,有意无意间注意着伏昊的神色,警惕着他们已经不再熟悉的大师兄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
伏昊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人,什么事,仿若出神了一般,只是脸上尽是哀戚之色。
叶曦忽然又踩了季子青一脚,季子青转过头来,只见她不住向自己使眼色,心下了然,便自己打破沉默道:“这两个神话故事,就是古卷的全部内容吗?”
剑玄也赶紧跟着道:“大师兄,不知这两段故事,有何深意?”
伏昊从桌上拿起古卷,细细摩挲,同时道:“据文字的作者所说,这两个故事是他在天地尽头听一位童子讲述的,本来还有一个故事,但那童子不肯讲给他。作者对这两个故事十分好奇,想知道世界毁灭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便用大法力倒流时光,推演古今万物变迁……”
“什么!”剑玄惊讶得猛地起身,“这人——这位前辈竟然有如此修为!”
伏昊拍拍剑玄肩膀,让他坐下,接着道“这确实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如果你要吃惊,倒是太早了些。作者这一推演,就到了三百万年之前,可是就在那里,他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三百万年以前的因果和三百万年之后死死隔开,让他无法再继续往前推演。可是如果他只是用通天法眼观测,却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三百年之前的事情和之后的事情又是完全可以看作是连续的。这一点我想你们也能明白吧,地质、生物等等演化,并不是断裂的。”
季子青思考一阵,低声道:“不错,可是如今我们人力能观察到的还是太单薄,很多时间的确定都是依赖于排序和参照物,在时间轴上以相对来确定绝对。就像一把只有刻度而没有数值的尺子,因为尺子有一个端点,我们可以据此标定数值,以之来测量。但是如果这把尺子中间被截取一部分,又重新接起来,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甚至把它的头和其他一样尺子的尾拼在一起,只好技术高明,我们也很难知道,还是能以之来测量。”
叶曦也接着道:“我们的世界的时间也是一样,以此刻为端点,我们以某段时间比如百年千年可以一直往前追溯,往前标记数值,可是若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段被截走了,如果没有产生了巨大的不和谐,我们是很难发现的,也会很自然的把明明并不连续的时间接在一起,为他们标记数值。就像剪视频一样,对吧子青。”
“不错。”
伏昊略带赞赏地看了他们两人,对九妙和剑玄道:“看看吧,今晚你们会发现,你们虽修为不烦,但实际还不如两个世俗的孩子,就像我根本比不上安娜分毫。出山游历,岂徒访道问古,人世间种种,早已超出红尘之外太多了。”
九妙和剑玄心中凛然一宿,起身向伏昊行礼道:“多谢大师兄指教!”伏昊并无反应,他们又转身向季子青和后月作了一揖。季子青和叶曦赶忙站起身来,直说不用,又跟着回了一揖,不知该如何自处。
伏昊又道:“都坐下吧,我的故事还没讲完。作者反复推演,总是无法越过三百万年前那道鸿沟,‘就像是被神剑斩断一般’,他如此形容。这时,他又有了两个猜想。第一,三百万年之前的事情他只能观测,因此之前是否也有这样的断裂,有多少次,他完全不知道。第二,他只推演了这一片星域的时间,那么宇宙之大,其他星域是否同样如此呢?于是他决定踏遍宇宙,如果可能的话,迈出这个宇宙,探索时间的古老谜题。他在古卷最后说,临行之前,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可能回不来了,不是沦陷在永恒无限之中,便是在因为所探索秘密而死,因此留下古卷,以待来者。他留下的名字,是‘诗人’。这就是古卷文字所记的内容。”
四人为这个故事所震撼,不知该说些什么。伏昊特意问季子青和叶曦:“你们怎么看?”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有两个问题。”说完发现对方说的和自己一样,便对视了一眼,叶曦笑道:“那你说一个,我说一个?”她的眼睛像是两片月牙儿一样。
季子青道:“那天地尽头童子会是什么人啊?”叶曦又笑了:“我猜你的另一个问题是,故事开始的‘距今很久很久的时候’,说是过去呢,还是将来呢?对不对,毕竟是个关于时间的故事。”
季子青也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伏昊点点头:“这两个问题,安娜也想到了,可是谁能有答案呢?也许诗人已找到了答案,也许我能找到,也许要由你们自己去寻找。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九妙、剑玄,你们回山吧。七雪重伤未愈,就先在我处调养。等她好了,我自会带她回去。古卷的事情,还请你们先不要告诉旁人。”他等了一霎,又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九妙和剑玄眼神交流了以下,起身行礼道:“拜别大师兄!”伏昊并无回应,他们随着山风径自飞去了。
伏昊坐了下来,二人这才发现他的神色已经十分疲惫。叶曦正要说些什么,伏昊抬手打断了她,却听他说:“你们二人天姿非凡,此番又和我们这些人有了玄妙的缘法,可见注定是仙家人物,但这条路并不好走,以后你们的人生会彻底改变,你们愿意走吗?如果愿意,我可以引你们入门。怕就怕即使你们不愿,也终究是避不开的。有斯人而后有斯事,既然已经有了斯事,斯人自然早已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