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托木斯克,可以看见十月的白色,一望无际,也可以看见五月的绿色,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生机。
可能是零下四十度的温度,吸引了喜好新奇的方木仟,可能是春日融雪的斜阳,触动了爱静的钟离泽。他们将自己的常驻之所定在了这座城市的郊区,伴着繁华,远着喧嚣。
他和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来改造他们买来的一座木制小楼,说是改造,更确切地说是钟离泽重建。
除了那可怜的地基,其他的早已面目全非,本是极有特色的俄式建筑,以红白色为主色调,等到了钟离泽大建筑师的手里,一切都要重新来过,用木仟小姐的话来说:“为什么当时我们不是买块地,那岂不是更合你意?”
因前后最近的邻居也相隔数公里,所以小楼的周围都是以小楼主人的个人喜好来定的,原主人的小楼后就栽有一片小树林,钟离泽也就顺势将小楼的风格更贴近它们。
建筑的外部与内部以新古典式与中式结构混合而成,外部,内部大部分以木头原色来呈现,一步一步的靠近它时,会闻见它的味道,是那种帝国沉香的味道,可能是用材中少量黑檀木来增加色调的缘故。
最趣味的是那两座单独的木塔依偎在主楼旁,与主楼相通,互相紧靠,又各自特立独行。
当钟离泽设计时,就与方木仟商议过它们,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难得的步调统一,二人虽为夫妻,但每个人都应该有各自的独立空间,太长时间的共处会更生嫌隙,所以就立了这两方木塔。各自的木塔,都由各自的喜好来安排,双方不可随意进入对方的个人领地,更是自己给自己的领地起了名字,想来也是恩爱趣味。
东面,为东泽,西面,为西木。
东面的是钟离泽的木塔,塔高十二米,但只有在八米处留有一个朝南的窗口,整栋木塔四周是盘旋而上的木制楼梯,中间矗立一个贯通上下的圆形玻璃展示柜,但展示柜里只有两格放有展品。
木塔内部的墙面四周,最下面三米为书籍所填满,木制楼梯下是书籍与作品的品目分类记录薄、日记、相册,中间六米以建筑线稿悬挂和建筑模型所构成,或是自己的得意之作,或是痴迷的世界建筑。
最后的三米是顶部,向上盘旋着越来越狭小,四周的是照片,不是那样海报般大的的人像,是有各种各样的事物被拍下来被保留在上面,人群,咖啡店,茶杯,西瓜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像没有什么重点,也没有什么目的。
当斜阳完全照到紧挨着展示柜的木床时,那将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刻。
木床是一块破旧的老木头,是钟离泽从国内市场里淘来的,一分为二,保留了较为完好的一半,做成了单人木床,不是那种木板所构成的床,是那种由整块木头所成不再多加分割的。它没有什么金属物件所固定,就是做了些修补,是些防水防火等必要处理。
另一半腐蚀破旧的更彻底些,就做了些小的物件,可能出现在整座小楼的各个角落。
可能觉得他肯定是很厉害建筑设计师,说不定笔下还画出过那么几座标志性建筑,可事实却是,钟离泽所喜爱的建筑风格,多不被资本家们所欣赏,不够大气蓬勃,又要消耗大量的资本在环保和防护上。
既与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反光镜似的大楼格格不入,又与村庄中的淳朴慢节奏、简单小楼所难以融合。一度让本就不愿随大众风格而行的**无处可走,恨不得遁地而行。
直到自己的设计被知己时淞所青睐,才得以让他自己的小风格建筑走入大众视线,没有什么大的地标建筑,他的建筑也大多坐落在发达城市的郊区,在车水马龙与静默无人的交界口。
也可能就是人生的机遇吧,游历了更多城市,认识了唯一,找到了归属,走向了深处。
2
刚搬来这几个月,他们也就是在给自己时不时的放大假,本来两人的工作就是时忙时不忙的,没有什么紧急的,方木仟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探索着这异国风情,而钟离泽也乐意在自己的小楼里享受平静。
说来那一天,钟离泽也是晚起了许久,直到太阳都完全照到了自己,才慢慢爬起。习惯性的在自己的木塔里时,冲一杯早茶,走到高处的窗前,透过台式望远镜看外面的风景,开启自己惬意的一天生活。
可能是太空旷了,也可能是风景和人物相结合起来太美了。
微微低头的男人,金色的短发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白色的短衬衫干净整洁,蓝色的短裤衬得腿细长,一米九左右的身高,更是身形挺拔,看着侧颜,鼻梁突出,眼眶深陷,典型是个俄国帅哥中的极品。
稍稍抬头的女人,墨黑的长发,一泻到腰间停止,白色基调的长裙,海蓝色的领子与身边的男人互相辉映着,看不清侧颜是何模样。
两人在黑褐色道路与绿色海洋相交处热吻着,男人轻轻的捧着女人,像极了一幅好画。
好到不忍打破,好到钟离泽右手杯子中的早茶烫红了手,也不知道放下,好到世界为此安静,只剩下十点半的一下钟声。
可能生活不只有诗意,还有眼前的无可奈何和不知所措。
3
风刮的格外大,雨下的格外急。像是脱了线的风筝,在夜色中肆意飘动。
钟离泽和他怀中的方木仟,早已进入甜梦,直到被玻璃破碎的声音所惊醒。方木仟最先出声:“阿泽,你听见了么?怎么了?什么碎了?是窗户么?”
钟离泽翻了翻身,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嗯,应该是风太大了。”刚说完话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钟离泽的呼吸便平稳了。
“那我过去看看,是什么人闯进来了,说不定是什么贼人或者是什么动物?还是树枝的缘故?要是贼人会偷我们什么?”木仟一连说了多种可能,等不及钟离泽回应,她也知道多半他也不会回应,她就急匆匆地,踏上拖鞋,踮着脚尖就走去有声音的方位。
她不是心疼什么玻璃,她是害怕错过任何一点好玩的东西,刚搬到这里什么都太过稀奇。
别说,还真有个人在声音出现的地方晃悠,方木仟赶忙噤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一面墙后面。
虽然方木仟学过防身术,有点自保的身手,但对付一米九这种大体格的男性实在是“捉襟见肘”,方木仟思来想去这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多是的一些自己的画作和钟离泽收藏的模型,但还没到价值连城值得人来偷的地步,估计这个贼人是要转一圈失望的走喽。
可是谁知道,那人还真的抱了幅画,虽然看不清是她自己的哪一幅作品,但还是心疼的自己一抽一抽的,这下雨天,用的再好的颜料也极大可能凉了。只见这人有备而来,不知道拿了些什么防护装备,既然连画框都可以刚好装下。
不禁,让方木仟有些惊异。这人轻轻的抱着那幅画,翻身出去以后,画也是牢牢地抱在胸前,生怕隔雨水的装备不靠谱。
最后还是,等那人走了以后她才动身,忙去打电话报警,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仙庇佑,家中停电,信号不通。
刚才那人翻出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将画抱着翻出去的,也没让衣角扫到窗子。叫醒钟离泽,两人联手也讨不到什么好,说不定她还要拖点后腿,更是麻烦。
方木仟走到西木被半敞开的门前,绕过泥色的鞋印,顺着石头台阶一层一层的,走到最高处查看自己的画作,中间有一块斑白。挂在那个位置的,丢了。
方木仟夜里一夜无眠。
次日,他们就照着程序报了警,方木仟和钟离泽虽然很在意那幅画,但她的画没有被拍卖过也就没有大概的价格,没有具体的损失,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损失不是那么巨大,人也没受什么伤,两人都各自表现出不太在意这件事的意味,也就抛掷脑后了。
4
方木仟可不是什么高产的画家,她的画作是那种物以稀为贵的类型,很多时候都是几年都画不出来一幅像样的作品。
古有酒仙,可以喝得烂醉如泥时才可以大笔一挥留下名作,今有方木仟,灵感来了,几年无所精进的画工,一瞬之间却可以画出世人叫好的作品。
说来也是,怪哉,怪哉,不知什么是她的契机。
自从搬来这俄罗斯小镇上,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一个又一个精灵,从未见过,未尝有过,她就喜欢世事难料的生活,每一天总会发现一点新的玩意儿,没有品尝过的小吃,没有走过的转角,没有住进过的木屋,感觉不要太过奇妙。
短短几个月,就让方木仟撞到了契机,她的新画作《极光》忽然就出现了,像雨天里的闪电让人猝不及防又为之一震。
对于“极光”,大多数人都是有一个固有概念的,它是一种自然现象,有一种朦胧的美。
可是《极光》里的景象很奇妙,空中是恰似极光般的红丝波纹,那种红就像火焰一样,一层接着一层的火红,极光下是托木斯克小楼的暗影,还有大雨,不是鹅毛大雪,是雨。水洼里的雨水倒映着红光,大颗的雨滴击打着雨水冒出水泡,小水泡里好像还有火焰,泥泞里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脚印走向小楼。
媒体各种各样的猜测接踵而至,是方木仟钟离泽乔迁新房的喜悦么?还是夫妻的感情再度升温?方木仟又为丈夫钟离泽创作新画?还是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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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开始两人相遇的时候,钟离泽就是被方木仟的一幅画所吸引的。方木仟完成这幅新画,钟离泽自然是很欢喜的。
只是自从在窗子里看到那副场景以后,钟离泽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婚姻。
可以是刚睡醒,眼睫毛模糊了视线,看走了眼,冤枉了人。可也可以是感情的漏洞,是精神与肉体的出轨。
那幅画的灵感又来自于哪里呢?有小楼却没有阳光明媚,有的是阴雨连绵,压抑的火焰,格格不入的泥泞。
钟离泽觉得那幅画好像在隐喻着什么,隐喻着她在他们现在婚姻之中的压抑么?不够自由自在么?没有她最喜欢的灵动与趣味么?所以这是理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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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那幅画自从公开以后,就得到了很高的认可,那种复杂的情绪宣泄,使得它巡回展出,就像方木仟的其他画展一样格外的独具一格。
总是一个长长的画廊,在两侧白色的墙上,用黑色解释着画中多样的色调·情感·事物,这些诠释全部都不是创作者方木仟自己所题写,而是大到著名的评鉴家,小到一个炙热却又普通的热心网友所自发撰写的自我理解。
当你在看完这些以后走到最深处,你才能看见这个画展的主角,是那幅画。
你一开始或多或少可能还有些疑惑,但等一切都看完以后,再观赏它,你才会觉得自己也可以懂,也可以欣赏。
因为这幅新作,方木仟一下子斩获了多项艺术大赏,但所有的颁奖现场她都没有到场,更不要说听到她的获奖感言了。
外界都以为她是想呆在自己的新房子里,与自己的爱人享受一切的喜悦,所以不愿意到处飞来飞去而扰了两个人的兴致。
其实,只有钟离泽知道,她失踪了,不是那种提前打好预防针的失踪,是那种不声不吭的走了,但又保持联系的失踪。
方木仟好似害怕钟离泽去找她似的,她会时不时的跟他联系,发自拍,自拍也都是那种以白墙为背景的,没有什么特点的照片。
但是这又不属于失踪,只是不出现在他钟离泽的面前罢了。可能就像方木仟单方面的发了一条“我们彼此需要静一静”一样,只是方木仟不理解自己是这样做的,而钟离泽确实是这样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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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封信送到钟离泽的手里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一头雾水。
“阿泽:
阿泽,我知道你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我,而我选择直接回答。
《极光》是我为了我的一个狂热粉丝而画,但更准确地说是我现在的陪伴者,他就在我的身旁。
他是那个雨天闯入小楼带走我画的人,我阴差阳错的找到了他,我看见了他的收藏室,我喜欢他的收藏,喜欢他的不理智,喜欢他的情绪化。这是一种合意,他喜欢冒险,他喜欢人群与热闹,他喜欢的彩缤纷的作品,恰好我也喜欢。
所以我很惊慌失措,却又暗自窃喜。
我喜欢阿泽你所创作的小楼,我很喜欢。但是人好少,各自好安静,什么事情都一成不变。早上醒来,我可以看见阳光可以看见绿草,可以望见远处的白云和近处的你。可是我不想这样,就像我不喜欢原来的生活一样。
我不喜欢重复的一天又一天,不喜欢在今天望见明天,明天不盼未来。
他的闯入,给我的是惊喜,就像是滴入清水的墨,就像泥中涌出的绿芽。太有生机了,太过特别了。
蓝色眼眸里有星辰大海,金发里藏着小鹿,让我心脏怦怦乱撞。我知道是乱撞,可是我真的就是喜欢了,我很抱歉,但也有我自己的愉快。
所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就像时间在我们之间按了暂停键一样。好不好?阿泽。”
钟离泽恍惚了许久,定定的盯着那熟悉的字迹。他的身体站的有些不稳,身旁的沙发正好给他了个好位置,跌坐在其中。
“你来托木斯克接我。”
时淞一接电话,就只听到了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跟女伴说了一句,走到安静的地方。
“我离你这么远,我约会呢。这个女孩子和别的不一样,那眼睛是水灵的...”。时淞在电话的另一端声情并茂的描述着。
“你不差这一个。”说完钟离泽就挂了电话,真的是一点都没拖泥带水。
这句话真真的时当头一棒,弄得时淞浑身一激灵。
“二人世界,想得起我来?”
钟离泽的小楼,时淞虽然知道它地处何处,但实在是一直没有这个福气来好好看看。钟离泽可是把它和那个人宝贝的不行,莫非有什么事情,否则可不舍得时淞“大驾光临”。
时淞进门,被整个屋里的冷气和酒气染的不敢出声。
只见钟离泽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光亮,生生地像那被掐灭了的火苗,想要复燃却无火星和温度,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看着那红印蔓延到脖颈,耳垂,仿佛人一晃就可以滴出血一样。
窝在沙发中的他又像是小猫取暖,四下里散落的酒瓶,才印证这酒气儿。
时淞急忙把他送到医院,这天也才算这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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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来都是两头各自说才能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只是从一个人来看,只是从一个人的三观来观,自然是是非对错明了,事事都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