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来看病的那天,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抬起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江惟与就认出了云舒。只是,云舒显然不记得自己。不过也难怪,当年只是匆匆说了一句话,江惟与自己也没想到会记那么久。直到看到云舒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一直没忘。虽然从未主动想起,但是这个名字,这个人,是深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
江惟与在北安大学的最后一年,云舒大三。那时的江惟与忙着在医院实习,又在准备进修的事情,基本不在学校。那年的5月4日,正是北安大学的百年校庆日。学校在五四礼堂举办了晚会,还邀请了很多校友回来,连钢琴家华桦也从特意美国回来,参加了演出。江惟与被一向喜欢凑热闹的舍友秦一恒拉过来,难得回了学校。他们到礼堂的时候,恰好是华桦在舞台上独奏。
“唉,老江你看!”秦一恒指着舞台,“那个可是华桦啊!著名钢琴家,一直在美国,很久没回国了。没想到学校能把他请回来。啧啧,果然是钢琴家,”秦一恒特意加重了“家”这个字,“你看他那手,都是虚的!根本看不清。”
“哦?”江惟与侧头斜睨他一眼,“你一整容科医生,什么时候也关注音乐了?”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秦一恒一副“你不懂”的模样,“整容是艺术,音乐也是艺术,艺术都是相通的,自然要懂得鉴赏。”
江惟与失笑,摇了摇头。
一曲奏罢,舞台上的华桦站起身来,拿着麦克风走到舞台前。
“非常荣幸能够受邀回到母校,见到各位学弟学妹。”聚光灯下,华桦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可笑得却灿烂亲切,“大家都很有活力,很青春啊。不像我,都毕业十几年了,老啦。”
台下笑声一片,有几个胆子大的学生高喊着回应:“不老!”
华桦被逗笑,他伸出手向台下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笑着摇摇头。
“其实在座的各位优秀、有活力,有朝一日都会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有些同学,学生时期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就已经快要赶超我这个‘老人’了。”华桦神秘地笑道,“我今天来,除了为母校庆生之外,顺便还想见一个人,希望有机会和她合作一把。”
台下学生们一阵骚动,互相猜测着是谁。
“感谢音乐学院的顾英教授,帮我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愿望。”华桦向台下前排坐着的顾英致意,“刚刚是一首很有节奏感,很有力量的《土耳其进行曲》。那接下来,是一首和缓一点儿的《西西里舞曲》。我要请音乐学院的云舒同学,上台跟我一起演奏。”
台下安静了一秒,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秦一恒凑到江惟与耳边,说道:“云舒你知道吗?音乐学院美女加才女。去年柏林一个什么施罗德国际大提琴比赛拿了个第一名!第一个拿第一的中国人!哦,准确的说,是第一个中国籍的第一名。老牛了!“
原来她就是云舒,江惟与了然。这个名字他在家里听母亲说了无数次,每次母亲提起,语气里都是满满的骄傲。云舒和他母亲常来往,还去过家里几次,只是每次他都有事情耽误,所以从来没有机会见过,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她是在台上,和华桦合奏。
一个男生上台把一把椅子放在钢琴前侧,云舒穿着白色长裙,拿着大提琴,跟在他后面,在掌声中走上舞台。华桦走上前拥抱了一下云舒,然后走回钢琴旁,坐在琴凳上,弹了一个音。云舒也拉了几个音,时不时调一调琴弦。之后,她回头向华桦点头致意,然后闭上了双眼。
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华桦收到云舒的信号,整理好情绪,开始弹奏钢琴。云舒跟随着琴声,加入进来。偌大的礼堂里,响起了钢琴和大提琴的合奏。台下很安静,观众们沉浸在悲戚悠扬的音乐里,闭上双眼细细品味。
一曲终了,礼堂里寂静无声,甚至有些观众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沉寂了几秒后,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华桦从钢琴后走上前来,拉着云舒的手,一起鞠躬致意。主持人走上台来,感谢了华桦和云舒的演出。
“我们都知道您行程繁忙,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台下听到华桦要走,纷纷叹息,觉得不舍得。主持人笑着调侃了几句,说:”我们都很爱华桦学长,不过飞机还是要飞的。学长,在临走之前,您还有什么想对台下的学弟学妹们说吗?”
“谢谢大家的厚爱。”华桦笑道,“我只是抛砖引玉,未来不管是音乐还是其他行业,还是要看各位的。北安大学是很好的平台,希望大家珍惜这宝贵的四年。不过在用功读书的同时,也记得谈谈恋爱,享受青春。毕竟,大学只有一次!”
台下观众笑起来。
“我想大家还没听够,所以拜托云舒同学给大家继续演奏,为母校庆生。”华桦走向云舒,拍了拍云舒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会再见的。”
“感谢华桦学长和云舒同学的演奏!让我们再把掌声送给两位,也向学长道别!”
华桦朝台下挥了挥手,走下舞台。
主持人说着转场词,介绍着云舒接下来要独奏的曲目。云舒走回椅子边,坐了下来。
气氛被主持人烘托的很好,观众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舞台上。云舒闭上双眼,在主持人说完词后,睁开眼睛,开始演奏。
“第一名就是厉害啊。”秦一恒看着台上独奏的云舒,“你看今儿这晚会,有哪个在读学生是一人一个节目的?台下坐着的可都是大佬啊。独奏!啧啧,厉害!”
江惟与没说话,只看着云舒。
晚会结束后,天色已晚。正值校庆期间,校园里的街道灯火通明,都是各系各社团学生们经营的各种小吃摊和游戏摊位。离开礼堂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穿梭在各个摊位前。
云舒此时褪去演出服,换上了白T牛仔裤。她刚刚跟着顾英教授见了几位校友,交流了一番,现在的她只想回家休息。她从大一第二学期起就不在宿舍住了,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一居室。住处离礼堂有一段距离,她背着琴,穿过人群,只想赶快回家。谁知走在半路上,正好路过音乐系的冰激凌摊位。同学们见到她,一人帮她拿琴,一人把她拉到摊位后面帮忙。
“云舒,你现在可是我们的活招牌!”一个圆脸女生兴奋地说道,“我们音乐系摊位的营业额可就靠你了!”
云舒认得她,是管乐团的长笛首席原圆。名字很好记,倒也名如其人,圆圆的,很可爱。云舒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应下来,任着原圆给她戴上围裙和手套,推着她的双肩走到冰激凌机器前站定。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管乐团吹长号的男生彭畅喊起来中气十足,“和华桦学长合奏的音乐系大提琴手云舒同学亲手做的冰激凌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云舒站在一旁,听着他的喊话有些尴尬。不过他确实吸引了很多学生,不少人认出云舒,纷纷聚到音乐系摊位面前。云舒手忙脚乱地做着冰激凌,递给不断聚集过来的同学。原圆在一旁一边数着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哎哟哟,赢定了赢定了……”
过了二十来分钟,云舒手腕就已经酸得不行,手下做冰激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原圆注意到了,拉来一边站着和人聊天的彭畅,说:“这么忙你也有功夫闲聊!”
原圆从云舒手里接过冰激凌脆皮筒,塞到彭畅手里:“你来做!”
彭畅看着原圆憨憨笑着,接过脆皮筒。原圆拉过云舒的手腕揉了揉,说:“失策失策,我们拉大提琴的手不能干这种活。云舒,你就站在这里就好了!站着就是招牌了!”
云舒点点头,对着原圆笑起来。原圆和云舒接触不多,也不常看到云舒笑,此时竟一时间移不开视线,有些出神。随后,她回过神来,暗暗骂自己禁不住美色诱惑,于是轻咳一声,从彭畅手里抢下一个刚做好的冰激凌,递给云舒。
“你先吃着,休息会儿!”
“谢谢。”云舒接过来,站在摊位后面的树下,避开了人群,小口慢慢吃着。
秦一恒正和江惟与在摊位上买冰激凌,看到云舒一个人背靠着树,悠哉悠哉地吃着冰激凌,于是便拉着江惟与走了过去。
“云舒同学,你好啊!”秦一恒左手拿着冰激凌,伸出右手。
“你好?”云舒有些迟疑,还是伸出手去跟秦一恒握了一下。
“我叫秦一恒,是医学院的学生。”秦一恒看出云舒的疑惑,笑着主动自我介绍,“一二三的一,永恒的恒。这是江惟与,我同学。“秦一恒指指江惟与。
“你好。”江惟与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云舒。”云舒微笑,伸出手握住江惟与的手,她能感受到指尖下温热的触感,“‘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云舒。”
“我是江惟与,江河的江,‘与余……’”江惟与握住云舒的手,有些凉,不知道是因为五月微凉的晚风,还是她本身体质虚寒。他突然想到一句诗,鬼使神差地接道:
“‘飞僊不可见,惟与白云遇’的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