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带着粉色线帽,脸色苍白,悄悄挪到云舒身边的座位上,怯生生地拽了拽云舒的衣角,盯着比自己还高的乐器,然后抬头看向云舒,小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啊?”
云舒转过头来,把口罩摘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微笑着说:“这叫大提琴,是一种乐器。”
“妈妈也说要带我去学乐器!”小姑娘笑了起来,却很快低下了头,一脸沮丧,“可是后来我就来医院了。”
云舒喉咙有些酸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瘦弱的小姑娘,只能轻柔地抚摸着她戴着帽子的脑袋。
“姐姐,你可以弹给我听吗?”
云舒看了眼电视,节目已经结束。休息室里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在云舒手里的大提琴上。她低头看向小姑娘,说:“当然好啊。”
云舒沉思片刻,开始拉奏《爱的礼赞》。人们被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吸引,纷纷将视线从电视移向云舒。琴声传到休息室外,越来越多路过的病人、家属、甚至还有忙里偷闲的护士也凑在门口认真听着。一曲奏罢,休息室内外响起热烈的掌声,病人们苍白的脸上也扬起笑意。
云舒演奏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有比这更多的观众,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掌声让她感到无比满足,甚至让她感到紧张。在云舒的记忆中,只有九岁时,在学校六一儿童节联欢会上,第一次上台拉琴时才有过紧张的感觉。之后不论多大的舞台,云舒都能专注在音乐里,台下观众的多少无法影响到她。可这一次,云舒的手心微微出汗,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鼓点,一声声敲得云舒震颤。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有人在持续不断的掌声中喊着。
“姐姐姐姐,你拉得真好听!再拉一首吧!”小姑娘拽着云舒的衣角,一脸兴奋,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些血色。
“好。”云舒摸摸她的头,沉思片刻,又开始拉奏一曲。
就这样,一个下午,云舒拉完《爱的礼赞》,又拉《梁祝》,一曲接一曲,有大家说不上名字的古典音乐,也有国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或站在角落里,或坐在椅子上,又或坐在轮椅里,都认真地听着云舒演奏。
太阳西斜,休息室的墙壁逐渐被夕阳染红。
江惟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刚从门诊回来,今天的病人很多,他有些疲惫。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小赵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神秘兮兮地告诉他癌症病房再开音乐会。他本应该在门诊结束后回办公室看会诊资料,却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人们在护士们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很多人临走前还不忘回头问云舒:“姑娘,明天你还来吗?”
云舒点点头,微笑着回应道:“来。”
这才安了心似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带着粉红帽子的小姑娘还坐在云舒身边,她的妈妈风尘仆仆,快步走到她身边,念叨着她的名字,拉着她的手,催促着她回病房休息。小姑娘被妈妈拉着,身子却不肯动,她低着头,咬着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小姑娘的妈妈是之前电梯里那个流泪的年轻女人。云舒向她点了点头,安置好琴,在小姑娘面前蹲下。
“小禹,”云舒听到她妈妈是这样叫她的,“你叫小禹对吗?”
小禹点点头。
“我叫云舒,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云舒向小禹伸出手。
小禹犹豫了一下,把另一只没有被妈妈握着的手小心地放在云舒手心里。
“现在很晚了,你要回去吃饭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见,好吗?”
小禹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要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来找我呀。”云舒摩挲着小禹小小的手,好像是在安抚她,“如果你听妈妈和医生的话,姐姐就教你拉琴,好吗?”
“真的?”小禹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
“真的。”云舒伸出小指,“拉钩。”
小禹兴奋地抬头看了看妈妈。她的妈妈看了看小禹,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云舒。云舒向她点点头,微笑着。小禹妈妈抿了抿唇,然后微笑起来,冲着小禹点点头。
小禹更加兴奋了,眼睛里好像亮着光。她伸出小指,和云舒的小指勾在一起,摇晃了几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禹皱了皱眉,想了想,“谁变谁就是小狗!”
“好。”云舒温柔地笑起来,“谁变谁就是小狗。说好了。”
小禹心满意足地牵着妈妈的手出了休息室。小禹妈妈在出门前回头向云舒投来感激一笑,云舒也笑着回应。她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在她们离开后,拿起提琴也准备离去。这时,她看到了在休息室后门站着的江惟与。他一手拿着病例,一手刚把手机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背靠在门上,嘴角勾起,笑眯眯地注视着云舒。
窗外的夕阳映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笑容衬得更加温暖。云舒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回过神来,江惟与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
“云舒老师,你对小孩子很温柔。”
“叫我云舒就好了。”云舒被“老师”两个字叫得难受无比,“小禹很可爱。”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嗯?”问题很突然,云舒有些措手不及。
“你应该会喜欢的。”江惟与笑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病房。”
他伸手要拿云舒的琴盒,云舒条件反射般一把抓住靠近琴盒的江惟与的手腕。春天的衣服薄,云舒可以感觉到手下江惟与手腕温热的触感。她猛地把手松开,然后拿过大提琴。
“不好意思江医生,我习惯自己拿琴。”云舒双手扶着琴,“不过谢谢你了。”
“啊,理解。琴在人在嘛。是我唐突了。我母亲也从来不让我碰她的小提琴,”江惟与摸摸鼻子,“虽然她水平一般。”
云舒被逗得笑了起来,江惟与也看着她笑。
“看你这么久不咳,恢复的很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医院走廊上。
“本来也不严重,”云舒的声音在口罩后有些闷闷的,“是Renais太大惊小怪了。”
想到Renais,云舒眼角弯了弯,被江惟与看在眼里。
“他是你的男朋友?”
云舒侧头看了一眼江惟与。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你私人问题的。”
“没关系。”云舒笑了笑,转头继续看着前方,“Renais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合伙人,帮我处理所有我不擅长的事情。”
“你不擅长的事?”江惟与松了口气。
“我只会拉大提琴。”云舒站定在电梯前,无奈一笑。
江惟与失笑。电梯门正好开了,里面有护士走出来,看了一眼云舒,又跟江惟与打了招呼。江惟与点头致意,等他们出来。随后,他扶着电梯门,看向云舒。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为云舒老师服务呢?”
云舒噗嗤笑了出来。她背着琴,走进电梯,说:“多谢江医生啦。”
回到病房的时候,Renais正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云舒和江惟与一起回来,他顾不上和江惟与打招呼,立刻冲到云舒面前,嘴里冒出一大串德文。
“你去了哪里?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不是让你散完步立刻回来休息?怎么不听话?如果病情加重怎么办?”
“放松,Renais。”云舒拍了拍Renais的肩膀,看向Renais的眼睛亮亮的,“我刚刚一直在楼下练琴。你知道吗?在这里为他们演奏比我在维也纳歌剧院演奏还要紧张激动!”
Renais看着云舒亮闪闪的眼睛,一下没了脾气。他看向江惟与,礼貌地点头致意,用中文说:“江医生,谢谢你。”
“我没有做什么,倒是我们要谢谢云舒今天下午为病人们提供了免费的音乐会。”江惟与抬手看了看手表,“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注意休息,虽然恢复很快,但还是要按时吃药,口罩暂时不要摘。”
“我知道了,谢谢江医生。”
江惟与走出病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云舒正兴奋地和Renais说着下午的演奏会。他收回视线,放慢脚步,抬起之前被云舒握住的那只手腕,想着不久前的那一瞬间,和云舒略微冰凉的手。他微微皱眉,想着应该怎么给她调理调理。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笑了起来。这时手机震动,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妈……对,是云舒……她好很多了,恢复很快……好,放心吧。什么时候回北安?……好,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江惟与神色柔和,路过的护士和女病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温柔笑着的医生。他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准备会诊资料。
病房里云舒正在吃着Renais带来的晚饭,和他聊着白天的事,正聊到小禹。
“Renais,你可以帮我买一把1/8的大提琴吗?”
“1/8?”Renais打量了一下云舒,“Shu,你很高,用不了1/8的琴。”
“当然不是我用。是送给一个小姑娘,今年应该四、五岁,大概……”云舒左手上下比划着,“大概一米?一米一左右?”
“哦,是这样。”Renais点点头,“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啊。”
“没问题!”Renais张扬地笑起来,“我办事儿,你放心。明天就送货上门!”
云舒好笑地看Renais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