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春和招了，她一人所为，未曾攀咬其他。”
长久的沉默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由笑了。
这样对峙的场面出奇的有趣，我笑的唇角都累了，又渐渐压下，冷漠说道：“黎婕妤原来也精通帝王之术。”
所为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前朝平衡，后宫也需如此。
后宫的女人不仅仅是国君的女人，也是一块很好的棋子。
我，许瑾芮，陈妙之，都不是一颗足够优秀的棋子，只有黎拂衣，发挥了她最大的作用和光芒。
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棋子。
黎拂衣终于笑了，生冷的唇角扯开，有种别样的诡异，她笑：“娘娘能懂，再好不过。谢娘娘赏识，奴相信，自己的确出色，也的确有资格站在圣上身侧，为他分担。”
她这话是在暗喻什么，一旁的秋和都听的神色大变，我没有理由再不懂了。
如今撕破脸来说话，也最好过的多。
我忽然很喜欢她，欣赏她，她就像匹狼，被浮华盛世的宫里渲染过后，收敛起爪牙，就等着，一击必中。她虽然手段卑劣了些，但她聪慧坦诚，有明晃晃的野心，甚至于胆大到一种赤诚的境地。
她笑完，忽然像样的打量起我来，她看我的华服，看我的九尾凤冠步摇，看我的衔果翠玉耳环，继而打量起这室内的陈设起来。雕梁画柱，檀木香案，还有书画丹青。
她走到桌旁，忽然指着一副字画惊奇起来：“呀！娘娘怎么会画这双月湖啊！”
我走到她身边去，这才知道她说的是我画的那副梦魇里出现的湖水。
“你说……这是双月湖？何为双月湖？”
屋外有风吹起，枝叶沙沙作响，就那么婆娑在窗边。
“所谓双月湖，到了满月之时，湖里能看到两个月亮。而双月湖栽种于前朝栖梧帝姬居所裳仪殿，奴曾有幸见过，那里桃花树栽种于湖边的青石砖墙旁，湖边灼灼桃花开的正艳，一簇簇桃花映在碧水之中，随着那碧波轻轻动荡。不过自从帝姬香消玉殒，不知为何，湖水枯竭，再无当年盛景。圣上设裳仪殿为禁地，也已经有四年了。”
我梦里为什么会出现双月湖？
我怎么会去过裳仪殿？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出现在心头却无法解决，秋和却走过来暗暗的压了下我的手臂，我默不作声，淹没下了神色。
黎拂衣转过身来，微笑道：“娘娘的丹青真是一绝，若帝姬还在，倒想见娘娘二人一决高下。”
我淡淡笑过，没有回答。
黎拂衣也自觉没趣，临走时说道：“娘娘放心，奴知进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该说的话，不代表她不会说。
我清浅一笑，让人送她离开。秋和迎上来道：“娘娘，黎婕妤到底想做什么？”
我走到桌子旁，细细的端详起那副画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黎拂衣？她想做皇后。”
“娘娘！”秋和大惊，“她……”
“无妨。”我垂眸看去，轻轻叹息：“只是可惜，裳仪殿设为禁地，不然，我便可以想起曾经的事，解决不明了的答案了……”
“娘娘，不是都是些过去了的往事吗？您要知道做什么？”
“过去了的，我忘了，总有人要替我记着，这替旁人不值。”
我抬头看她，认真道：“秋和，你知道么？生而为人，都有一份自己的责任，我既存活于世，便是一定要履行这份职责的，可我丢了它，忘了它，旁人替我记着，这不值。”
“就像黎拂衣，她为人坦荡，她是有野心不错，但她的野心，更多的是来自于自己的家族。她其实是一个很纯粹的女人，她只有血脉，只有家族。”
“再如栖梧帝姬，她是前朝唯一的帝姬，皇族将她的一生包裹得如百里锦绣。在京都百姓的心中，她是这个陈腐却古老的皇族最华美的象征，女人们争相仿她调过香，临她制水粉胭脂的方子，甚至学她的姿势仪态。帝姬身死，她要灭了国的丈夫踩着她的尸骨登上这至尊之位，要他夜夜噩梦缠身，被愧疚缠绕不得安宁，这也是她作为一国帝姬最后的尊严。无论如何，她都是京都人们提起却又惋惜的意难平。”
秋和不语，我却又笑了。
末了又觉得自己胆大，字字珠玑，忘了宫里的肺腑之言是要当诛的。
“秋和，你可别将我的话传出去，我可不想死。”我揶揄道。
秋和跪下，闷声道：“娘娘放心，奴是娘娘的人，定当一生追随。”
后来的许多年，站在秋和的陵墓前，想起她的那句话，总会觉得心痛。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我笑着扶她起来，又看了眼丹青，依旧是觉得可惜，只好道：“你替我将它裱起来吧。”
装订好丹青，我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久，总觉得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这时秋和又端了柿饼来，我却是吃不下，又想起嬷嬷，道：“嬷嬷最近身体可好点儿了？”
秋和摇摇头，道“谢嬷嬷喜静，经常一个人待着，也不让旁人进去，奴这也无从得知。”
“罢了，我去瞧瞧她。”
我很少去东厢房，知道嬷嬷不喜欢人多，还是让宫婢们自己忙自己的，也不要秋和跟着，一个人推开了门。
这倒是没看见人，再往里走，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温馨整齐，有些家的味道，我不禁莞尔。
移步换景，来到了卧室，床榻边坐着一个人，穿着鲜亮的衣服，她低着头，隐藏在黑暗里，没有点烛，从我那个方向，恰好看不见她的脸。
“嬷嬷！”我出声叫她。
那人转过头来，熟悉的脸庞透着淡淡的白色，她看见我似乎也很吃惊，她起身朝我走开，边走便哽咽道：“奴婢这是在做梦么……奴婢终于又能见到您了……”
实际上，在看清楚她的脸后，我忙退后几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我还没出声叫人，她忽然停下步子，咳了起来，她咳得激烈，脸颊上起了红晕，唇色也更加鲜艳，像染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透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