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羲二十一年冬至,帝姬过寿,岭南守将率世子回京。
世子带来的兵包围了摄政王的建章宫,摄政王被人拖出来的时候,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看着穿着梅花纹纱袍,头戴累丝双环衔寿果步摇的女子站在宫门外满天的雪地上,她的身后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世子。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摄政王狼狈的样子,只有帝姬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所有人都跪下地上听旨。
摄政王被帝姬带来的人按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心也忽然冷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
帝姬开始朗读圣旨,她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宫殿里,忽然听见一声惊呼,摄政王口吐白沫倒在了雪地里。
所有人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帝姬手里的圣旨也摔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人去管传位圣旨上写的是什么,只能听见栖梧帝姬嘶哑着喉咙让人传太医。
十一闭着眼,没有看帝姬的表情,用了最后一口力气在帝姬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重重的垂下了手臂。
门口守门的内侍匆忙让人去叫太医,临走时看见落在雪地里的明黄色的一角上写着“着皇十一子淮南王泱继位”。
然而泱还是没了,死于心悸。
帝姬亲手写下的传位圣旨到底也还是没能保住诸兄弟间从前父皇在时的兄友弟恭。
其实那天帝姬从紫宸殿里出来,手里捧着的只是国君送给她的《孝经》《尔雅》,让她回去研读。
国君根本没病,他只是想起了他心爱的莲妃,他只是在紫宸殿里放下了子民为那位莲妃醉生梦死。
帝姬去的时候,问天下何定?
国君回,能者胜之。
这样的事情经过是帝姬一个人都没告诉的,她一个人将十一的死担下。
这年的除夕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太冷太难熬了。帝姬做主将怀思公主封和硕长公主,送去东瀛和亲。但她没封一个摄政王和辅政大臣,毕竟皇室中她们这一辈一个皇子也没有了。
永羲这个年号或许不好,帝姬刚要做主改一个,又传来了消息,小皇太孙抱恙。
小皇太孙身子太弱,也没能熬过这年的冬天。
帝姬忽然想到了永羲十八年钦天监说的天命,或许是王朝真的命数将尽了吧,可惜栖梧帝姬这个人,从来不信命。
大臣纷纷上言国君不理朝政,请帝姬自封女帝,令国君为太上皇。
女帝并不是没有,可帝姬不想,也不会这样做。
她又绘好了一幅丹青,这次是岭南八景,她笑着拿给世子看。
世子笑:“帝姬可是想去岭南游历了?”
帝姬微微点头,笑容更甚,“对啊,孤要找一个好地方遍历山河,游山玩水做一惬意之人。”
世子沉默,好久才问:“帝姬真的甘心吗?”
帝姬笑,“那个位子太冷了,他们都说高处不胜寒。我怕我待久了,就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到那个时候,就怕我再也没力气爱你了。”
世子微微一怔,他道:“帝姬方心。我负了天下,也不会负帝姬。”
帝姬笑,很是受用,她反问道,“你呢?可甘心?”
“与其高官厚禄,车马尘足,不如与帝姬莫失莫忘。”他目光炯炯,回答道。
永羲二十二年刚刚来临,帝女栖梧携重臣前往京都长安街夕露巷,接三皇子回京继位。
找了三皇子那么久,谁也没有想到他还会住在皇城脚下的破巷里,谁也没有想到三皇子穿着破旧的衣衫在田间耕着地,他带来的侍女棠瑜成了他的妻子,手上还抱着他们尚未满周岁的幼子。
帝姬跪在地上朝他行礼,“请三皇子回宫继承大统。”
渊轻蔑的朝她身后看着,忽然说出了一句没由来的话:“真是没想到,栖梧如今竟然还和世子在一起。”
帝姬一愣,回头看立在她身侧的男子,他的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楚。
渊说:“栖梧,你觉得皇宫真的适合我吗?”
“三哥乃正统皇室血脉,登基乃名正言顺。”她说道。
三皇子久久没说话,最后还是他的妻子棠瑜跪下叩首:“恭迎圣上回宫。”
渊这才笑了,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别人。
帝姬又道,“恭迎圣上回宫。”
她这时才听清渊说了什么,他说,栖梧啊,难怪父皇最喜欢你,你可真是和父皇一模一样,都是这么的会逼一个人。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像一个人,帝姬想起了泱临死时,趴在她耳边说的那样一句话,他说,姐姐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
三皇子被人簇拥着上了轿撵,帝姬无力地爬起来,手脚发软就又要倒下去,世子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了她,世子急道:“帝姬?无事罢?”
帝姬戚戚然一笑,她无力道:“父皇不会放过我母后的,他日宾天之时,势必会让皇后殉葬。”
帝姬说的没错,后来国君意外而死,枕边的匣子里藏着一封圣旨,勒令谢皇后殉葬。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帝姬从皇女变成了皇妹,唯一来道喜的只有费连剡。
他要回去了,这次是来告别的。
帝姬向他道了告知陵川公子身份之谢,又朝他道歉,为那日在朝堂之上的拒婚之举。
费连剡不受,笑道:“是我莽撞过了,还望帝姬莫要怪罪与我才好。”
“二哥笑话了。”他行二,称二哥也是费连剡希望的。帝姬太过明白明确拒绝才是伤害最小化这个道理,坦然问:“二哥年纪也不小了,回到贺族想要寻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摇头,说没想过,又开玩笑道:“起码要同栖梧一样,笑起来好看的。”他贺族人说话爽朗,陈赞女子从来都是外露的,帝姬不恼。费连剡又笑道:“帝姬那日酒楼一见,笑起来实在沁人心脾娇憨动人,大约我要寻得这样一女子实在不容易……”
那日……帝姬思索着,实在回忆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笑了,只好作罢,又听费连剡惋惜道,“可惜帝姬不愿嫁我,否则定愿以狐神之礼相聘,许一世安好。”
贺族人没见过中原女子,所以一时情难自禁,帝姬也不怪他,只笑道:“二哥日后,会遇到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