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又箩陪着谢琳琅出了院子,跨过后院的月洞门,上了条鹅卵石的小径,谢琳琅笑道:“有劳又箩姐姐远送了,我瞧二妹妹屋子里事多,姐姐还是早回吧,少不得二妹妹要寻你的。”
又箩闻言一撇嘴:“屋子里都是她一手包揽,谁会寻我?”
这嘟囔声调低,似有若无的,谢琳琅仿佛没听明白,一挑眉:“嗯,又箩姐姐说什么?”
又箩一惊,朝着她不好意思的弯弯嘴:“哦,没什么,奴婢平日里也没什么可以忙的,又绫姐能干的很,奴婢笨手笨脚倒是常出错,屋子里的事,也插不上,倒是大姑娘不笑话,就让奴婢这闲人送送您吧。”
谢琳琅一边走一边笑道:“又箩姐姐话说得可真谦虚,我岂会笑话,二妹妹有你这么个伶俐的丫头,我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大姑娘这不是寒碜奴婢么,哪有姑娘说得好?”
“岂是没有?又箩姐泡得那一杯香茶,我尝着就鲜口的很,入口有雪水的清香,又有几分香果鲜甜,往日从未喝过,姐姐从哪里学来得这等泡法?”
又箩闻言目光一亮,喜道:“大姑娘好利的舌,奴婢琢磨这法子,二姑娘可从没说过好呢。”
谢琳琅也是一喜道:“莫不是这泡法,还是又箩姐姐自己琢磨出来的不成?”
见着又箩低头微笑,面颊微红,不由拍手:“想不到又箩你还是这般玲珑巧手的可人儿,我二妹妹可真是有福气的。”
又箩闻言喜悦的神情顿时凝滞:“奴婢不过是闲极无聊想着解闷的,二姑娘怕是更喜欢又绫泡的茶,唉!”
谢琳琅笑道:“又箩你莫要妄自菲薄,她不喜,我却是喜欢,若是你不嫌弃,得空你常去我屋子里坐坐,给我泡上几壶,我就多谢姐姐了。”
又箩讶然:“大姑娘某不是在哄奴婢呢?”
“哪个会哄你,就怕你不愿意呢,我那小庙平日也没什么人愿意过去。”
又箩敛衽道:“既然大姑娘不嫌弃,奴婢莫敢不从,回头得了空,一定去。”
谢琳琅拉过她手,道:“那便说定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谢琳琅院子外,又箩这才匆匆告辞,瞧着她远去背影,谢琳琅伫立了会,这才转身。
瞧了眼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小翠,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这会子倒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
小翠被戳得仰了仰头,不由道:“姑娘,不是你让奴婢不说话的嚒,这会子倒又怪罪奴婢了!”
谢琳琅呵呵一笑:“听听,满口的不乐意,对你家主子有何意见?这没外人了,说罢,省得憋着一肚子气回去。”
小翠急道:“哪有哪有!”瞧着谢琳琅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又嘟囔道:“不过是觉着,姑娘全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您是大姑娘,何苦低声下去和二姑娘……,尤其是她屋子里那些下人,这么做,也太不值了。”
谢琳琅呵呵一乐:“哟,这还替我打抱不平呢是?怎见得我就是委屈了?我和我那唯一的妹妹联络下姐妹情谊,不好么?”
小翠道:“二姑娘是主子,做奴婢的不好说她不是,可她屋子里的人在这宅院里耀武扬威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姑娘你不也常常骂他们的么?您还常在屋子里偷偷哭呢,奴婢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您心里有苦,奴婢也觉得难受,可是今日您这么做,奴婢觉得比您平日受了委屈不说,还要辛苦,这又何必呢?”
谢琳琅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有心,只不过,你觉得,我就这么被人压着不反抗或躲在屋子里哭,就是好的么?”
小翠张张嘴,却听谢琳琅又道:“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你可明白?如果有人比你强大很多,适当的示弱,可以让你的敌人麻痹,给你反攻的时机,懂不懂?”
小翠似懂非懂的沉思了会,道:“姑娘您是说您都是故意的?要是对着二姑娘也就罢了,可对着又绫又箩她们也有这必要么?您可是主子,连对二姑娘屋里的嬷嬷都那么客气,万一让她们觉着您好欺负,那不是变着法更要和您过不去了?这宅子里好多都是些势利眼,瞧着您好欺负,指不定更翻了天去了,可怎么是好?”
谢琳琅笑道:“这不正好,瞧清楚这里所有人的嘴脸,也比什么都不清楚吃暗亏的好吧。”
小翠嘟着嘴:“我娘说,人善被人欺,奴婢就是怕,您客气过了被人当成冤大头。那又箩平日也没见她对姑娘那么客气过。”
谢琳琅捏着小翠脸颊道:“我家小翠是最体贴人的了。”
“姑娘!”小翠不依得嗔道:“人家这不放心,您还不当回事呢!”
谢琳琅呵呵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为我好,怕你家姑娘我被人骗了去是吧,你以为那又箩是想在我这讨什么好?她不过是想给自己多留一条路罢了。”
“什么路?她在二姑娘那还不够好么?”小翠茫然。
“你觉得,二姑娘屋里这俩个一等丫头关系如何?”
“不好,”小翠努努嘴:“平日多是又绫姐姐陪着二姑娘,她娘是花姨娘陪进宅子来的嬷嬷,是跟前最得宠的管事妈妈了,这家里头除了二太太,就数她母女最得意,就是夫人上房的,见着都要让三分呢。可是又箩姐姐到底是二姑娘屋子里的人,平日谁见着不也都让她三分的?没得她还有必要反过来讨好姑娘您吧。”
谢琳琅闻言淡笑,小翠说溜了嘴后一惊,有些慌张道:“姑娘,我不是说您……!”
瞧丫头涨红了脸,谢琳琅噗嗤一乐:“行了,我不是说过,在我这,就该实诚,你说的是实话,紧张什么。还怕我打你不成?”
瞧她没像以前一样发火,小翠心中一松,又道:“那姑娘您打算如何?”
谢琳琅摇摇头:“没如何,日子长着呢,不急,如今最急的可不是这些人。”
“是什么?”小翠紧张道。
“是我这肚里头,灌了水却没灌别的,饿死我了!”
小翠愣了愣,半晌恍然:“哎呀,可不是,您可是一上午醒了就没进米水了,哎呀呀糟了,云妈妈回来可该打死我了!”
瞧着丫头一脸着急,谢琳琅莞尔:“先进屋去再担心吧,我这腿肚子可都打转了!”
小翠慌忙上来扶住她:“奴婢扶您进屋,这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去。”
二人说着正要进院子,却瞧听见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道:“作死的小蹄子,只管自己贪嘴连主子在不在都不知道,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谢琳琅与小翠闻声面面相觑了下,就听里面有个拔尖了的声调高声道:“妈妈这骂得是谁呢,青天白日的,姑娘又不是奴婢一个人的,这屋子里那么多人合着就该我看着不成?你老有本事,怎么不把姑娘系你老裤腰带上带着去?”
谢琳琅眉梢一挑,抬手正要推门,就见门被人从里头拉开,内里一人正回头冲里头骂:“老身没功夫和你磨嘴皮子,若是姑娘有什么差池,看我不撕了你的皮!”猛一回头,由惊变喜,唤道:“大姑娘!”
来人正是谢琳琅屋里的奶嬷嬷云氏。
云嬷嬷是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丈夫在卢氏陪嫁的庄子上做活,一手将谢琳琅养大,算是这屋子里唯一仅剩下的老人。
因为卢氏到底是这府上的夫人,花氏再怎么动旁人也动不了云嬷嬷,只是云嬷嬷守着的谢琳琅年岁太小,有心,也是施展不开的。
唯一可做的,不过是尽力保全谢琳琅。
上午出了趟门回来却不见了屋子里的谢琳琅,云嬷嬷一时情急,问刚从角门外买胭脂水粉和零嘴回来的小花,却一问三不知,不由着急上火,便起了口角。
这会子一见谢琳琅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顿时忘了旁的,慌不迭拉住谢琳琅上下打量:“哎哟我说大姑娘,你可把老奴给吓着了,刚落了水受了凉怎么就跑出去兜风,小翠,你怎么伺候姑娘的?”
云嬷嬷年岁不算太大,却是谢琳琅这院子里辈分最高的,又是夫人跟前过来的人,说话做派自有威仪,小翠被唬得低头不敢吱声。
倒是谢琳琅被云嬷嬷一双大手握住,顿时觉得对方略显粗糙的手温和有力,身量不高,微微有些发福,靛青色的褂子和一色的棉布麻裙,发髻一丝不苟的拢在脑后,通身利索,面盘方正,眼神锐利,瞧着她,却又满眼疼爱,不由心中一热。
她笑了笑,道:“劳妈妈惦记,别怪小翠,是我让她陪我出去走走的。”
云嬷嬷闻言一愣,目光中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似乎有些惊奇。
谢琳琅直视着她的目光,笑意直达眼底:“妈妈一会的功夫,怎地不认得琳琅了?还是仍旧在生琳琅的气?若真是如此,也容琳琅把肚子填饱了再计较,可好?”
一旁小翠忙道:“是是是,小姐起了有几个时辰了,都还没进米水呢。”
云嬷嬷闻听也顾不得再细细琢磨,赶紧搀住谢琳琅,又嗔怪的瞪了眼小翠:“让你温着的粥呢?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好在嬷嬷就怕你醒了饿着,这不给你带了最爱吃的小吃,屋子里头摆着呢,快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