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小翠跑出去的当口，谢琳琅又环视了下四周，这屋子自然是比不上她原先一个京城权贵家中的富丽堂皇，就是一般的小姐闺房，也比这个屋子陈设要鲜亮雅致的多。
回想了下脑子里留给她的记忆，也难怪这个丫头会做出这么激烈的行经。
她起身，从床边的挂钩上取下件外衣随意披上身，走下床来。
脚一软，差点栽了一下。
扶住垂挂的雕花扶手，稳了稳身子，这才站直了身子。
径直先去了床旁的梳妆台前，将妆奁匣子拨开，支起铜镜，细细打量自己的面容。
果然，也就是个十三四的年岁，瘦瘦小小，五官还没张开，皮肤有些发黄，连带着一头的毛发，也是稀疏的豆芽黄，真正的黄毛丫头一个。
不过这脸上的一双眼，却是她熟悉的。
水晶剔透，黑玉如珠，隐约闪着几分光，那是前世自己的脸上曾经一样的，狡黠，聪慧，还有几分倔强，更有些经历过沧桑后的沉稳。
只是如今被稚嫩掩盖去了许多。
看来依旧还是自己，换了身子是没错，可骨子里，她依旧是谢文兰没错。
她现在最大的危机，是在这个家的地位危如累卵，而她现在最大的机会，是没有人对她有什么警惕。
她冲着镜子里的新面孔弯起唇笑了笑，自语：“谢琳琅，从今以后，我便是你，你受的委屈，我都记着，你放心，我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你好生去吧。”
低头在妆奁里头扒拉了下，稀稀拉拉的几根簪子质地都不是很好，胭脂水粉的东西更是透着一股子拙劣的香味。
皱了下眉，放弃研究这些，转而又去看一旁的衣橱，四季衣裳统共就是一个衣柜，看起来应该有些日子没添置新衣了。
博古架上的几样瓷器并不是什么古董，看着不过是时下新鲜的物件，做工很是粗糙，一个小姑娘，大概也没有什么足够的品味了解什么是古董。
总之，她摸索了一通之下，这屋子里还真就没一个值钱的东西。
正忙得不亦乐乎，小翠去而复返了。
抬头看到开门进来的是小翠，她随口笑道：“这一路上去，可没再磕着吧？”
话刚说完，却是一愣，就见小翠一手正捂着脸，一双眼水汽氤氲的，带着几分委屈。
她忙迎上去，讶然道：“怎么了这是？不会真这么邪门磕着了吧？”
小翠眼眸惊跳了下，底下头讷讷道：“姑娘，奴婢，奴婢刚不小心把您的粥翻了，求您原谅奴婢。”
瞧她跟只受惊的小鹿似得，谢琳琅有些奇怪，不由缓声道：“不过一碗粥，翻了就翻了，我还会打你不成，看把你吓得，你低着头作甚？你家姑娘我莫不成了什么邪崇鬼怪了？”
说着就要去拉扯她捂着脸的手：“是不是又磕着什么了，让我看看伤了哪了？”
小翠却猛得往后退了步，慌不迭道：“奴婢怕小姐等得心急先来告罪一声，这就给您去再熬一碗去，要是饿得狠，奴婢去大厨房给您先要份糕点去行不？”
谢琳琅打量了会小翠，却没追问，只嗯了一声。
看她应了，小翠仿佛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趁着这当口，谢琳琅猛踏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捂着脸的胳膊往下一拉。
“哎哟！”小翠猝不及防，待要再用另一只手去捂，已经晚了。
谢琳琅盯着小丫头细嫩的脸蛋上一个醒目的巴掌印，不由面色一沉：“谁打你的？”
小翠脸上惊惶不定，眼神闪烁着，想要往后退，一个劲摇头只做不答。
谢琳琅怒道：“谁打得！说！”
这一喝，把她往日的威风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通身的做派不知吓着过多少贵人太太的，一个小小丫头哪里经得起她这么喝问，浑身一抖，哆嗦着嗓子道：“是，是二姑娘。”
这府上一共就两位小姐，嫡出的大小姐谢琳琅和庶出的二小姐谢琳瑶。
却原来是小翠端着热乎乎的粥从厨房里出来，怕谢琳琅等得着急走快了些，又因为心里头对小姐醒来看着精神似乎比往日好很多，心中欢喜，只顾低头想，却不防迎面撞上了对头走过来的谢琳瑶。
一碗热粥被撞翻在地，溅了谢琳瑶的裙角，一旁的大丫头又绫立马一巴掌就招呼过来，因着又绫今年有十五岁了，个头大气力足，这巴掌只把小翠掀翻在地，差点嘴角都给打裂了，不过也令小翠口里尝着了一口腥味。
平日里二姑娘屋子里的人仗着花氏和二姑娘的地位一向作威作福，从来没人敢反抗，小翠吃过这口头，自然也只敢连连磕头没敢说一个不字。
好在谢琳瑶大概今天心情不错，没多在意她这小丫头，急冲冲的走了。
小翠这才敢起身来回谢琳琅。
听完小翠的叙述，谢琳琅沉默不语。
小翠不安的时不时从低着的眼睛里偷瞧上一眼，只看到自家小姐微微颦着眉，若有所思。
那双眼睛里，有往日没有的光芒和神采。
她越发有些心惊，怕小姐沉不住气去和二姑娘闹，她没告诉大姑娘，临走的时候谢琳瑶得意的和她丢下过一句话：“听说你家那个蠢主子醒了？回头给我带句话，本姑娘忙，不过去看她了，让她好生保重身体，可别等嫁了人后，连洞房都过不去，我还巴望着等妹妹出嫁请她来喝杯喜酒呢！”
要是小姐听了，不得再给气死一回去？
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再受这些闲气，刚想说些宽慰的话，只听谢琳琅道：“小翠啊，你去把我那条翠蓝孔雀羽带夹缬罗裙取来。”
“嗳，啊，姑娘，您是要穿么？今儿个不是什么节日呀，您穿它做什么？”这条裙是小姐最宝贝的一条，虽然今年其实已经有些短了，可是小姐也就这么一条像样的裙子，还是几年前夫人身子尚好的时候请了城里有名的苏绣楼的师傅给裁定的，一直舍不得穿，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拿出来试试，记得当初二小姐可是眼痒了好久，缠着花氏后来又给做了一条宝蓝色的，这才作罢。
“不是要穿，拿出来包好，先帮我梳洗打扮一下，我们一会出去。”谢琳琅道。
小翠有些愣愣的，不过还是照着吩咐将裙子取出来包好，又忙着替小姐将衣衫穿好，一件家常半旧的雪柳色织锦短襦，一条藕荷色湘纹裙，胸口挽了花结，脑袋上又给挽了一对双环髻，垂了一色的丝绦，却阻止了小翠往她面上抹粉的意思，出了门去。
跟着谢琳琅走了半会，出了屋子所在的北院落月洞门，过了曲廊，见姑娘又往南面的院子径直走去，不由就有些紧张：“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呀，云嬷嬷说您身子还没好，得多歇着，要是有什么差使，吩咐奴婢做就是了。”
谢琳琅回头看了眼，道：“平白无故被人扇了一巴掌，你不想讨回来？”
小翠唬得连连摇头：“奴婢绝无此想，姑娘可别为了奴婢去和二姑娘闹，一会吃亏的还是您，奴婢不打紧的，主子打奴才也没什么错，小姐没得和二姑娘为奴婢置气。”
谢琳琅闻言停了脚步，却是冷冷一笑：“你这丫头倒是会长他人志气灭你家小姐威风，难不成我的人，就该被她打？何况，那又绫和你是一个品级，伦理，她好像还比你低一等不是？你就这么能忍得住？”
小翠沉默了下：“俺娘送俺进来说过，做人奴婢的，要紧就是个忍字，服侍人乃是分内，做主子的打骂奴才本就是寻常，能忍就要忍，不要因着一时的小气性就憋不住，小不忍，怕是就要有大灾祸的。”
谢琳琅道：“你娘倒是教了你不少。”
“娘也是为我好，况且奴婢家里头也指着奴婢的月钱过日子，奴婢也不敢造次。”
谢琳琅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我倒要为了你，忍着这口气了？”
小翠忙不迭摇头：“不不不，奴婢的意思是说就像我娘说过的，不逞一时之气，也许就可以避过好大的祸害，姑娘如今身子骨不好，没的和二姑娘置气伤身也不值当不是？”
闻言谢琳琅不由一笑，手指头一撮她眉心骨：“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是一张利嘴，能言会道的，还能指桑骂槐，以为你家姑娘听不出意思说我如今不如那二姑娘吗？”
小翠本是谨慎再谨慎的琢磨出些词来就怕伤了谢琳琅的心，没想到却被一句话捅了个明白，不由一愣，瞧过去，又看不出谢琳琅究竟有没有生气。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着小翠一脸懵懂，谢琳琅撇撇嘴：“行了，你家姑娘如今是死过一回的人，你放心，她再没那么蠢，我不过问你一句心里话，你倒是巴巴教训起我来了，你还没回答我，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么平白被人打，真一点心思都没有？”
小翠低下头，半晌，低声道：“奴婢也是个人，自然是也有些气的。”
谢琳琅一咧嘴，拍拍她肩膀：“行了，有你的话，我便明白了，很好，小翠，这才像句人话，我顶讨厌的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以后若是有什么想头，在外人面前可以不说，在我面前，一定要实诚，明白吗？”
小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谢琳琅满意的一笑：“这才乖，行了，赶紧的，我们去二姑娘那，好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拜访拜访妹子，谁让这家，也就我们两个姐妹呢，总是要照照面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