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只觉得眼一花,倒有点捉摸不定,刚才那一声挺有气势的唤,是真出于这个贱丫头的口呢,还是自个的错觉。
正晃神间,谢琳琅又摸摸索索的扶床拗起身来朝着花氏做了个浅浅的揖:“二娘请恕琳琅身子软,不能全礼数,刚才是我的不是,没端住碗,脏了姨娘的衣裳,要是不嫌弃,二娘就这换一身衣裳,一会我让小翠把衣裳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好歹是我的错,求二娘不要发落小翠才是。”
谢琳琅一番恳切的求诉,听着哀戚婉约,又格外客气,这是以往的谢琳琅从不会做的,花氏一时倒没了刚才的火气,反而生出些许疑惑来。
这丫头平时不要说这么低声下气了,就是让她唤一声姨娘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更不要说二娘这么客气的称呼,怎么这会子看着像换了个人似的?
见她狐疑,谢琳琅浅浅的一笑,道:“这一趟鬼门关上走一遭,昏昏沉沉的却在那不知什么吓人的阴司地界去了一回,耳朵边隐约听着说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被小鬼拘了来惩罚的,看着琳琅心有戚戚。回想起来,琳琅突然觉着无论如何有家人在总是好的,平日是我不懂事,不懂二娘一个人要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有多难,我虽然小帮不上忙,也不该拖了后腿,所以还请二娘多担待些。想来,二娘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一番说辞下来,把个花氏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回过神来,倒是觉得信了几分。
神神鬼鬼的事,本来就是玄乎,花氏平日没事也喜欢招些个附近庵堂里的姑子来听听讲,十八层地狱的事,也没少听姑子们宣讲过,就觉得没准还真是的。
看来这小姑娘家家的真是怕了,不由心中大乐,阿弥陀佛的乱颂了几声,可见是老天开眼,这丫头如今这么好说话,要是日后拿捏起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着又觉得到底是正房嫡女,又正是需要搞好面子上关系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拿着帕子往眼角掖掖做出一副感慨至深的样子:“唉,姑娘知道二娘的难处,可算是二娘没白疼你,也罢,总是你一番善心,只是这小蹄子做事到底是不够伶俐,你也不要总是惯着她,回头让小花好好教导教导,她是二娘费心替你调教好了的人,到底比她懂事些。”
谢琳琅喏喏应了。
瞧着谢琳琅如此听话,花氏越发得意,看看药碗里的汤药又道:“这药还得趁热喝,姑娘落水可把二娘给唬得不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对得起姐姐的托付,也亏得我这些日子诵经念佛的有了效用,如今可真是老天爷开眼了姑娘到底是醒过来了,不过这药,大夫说必得要连着喝三副才好,也不知刚才吐出了些分量够不够,要不再去熬一碗?”
谢琳琅最怕苦药,一听赶紧道:“不必不必,也就是一小口不碍的,一碗药不当二娘这么辛苦,我喝了就是。”一仰脖子几口囫囵吞枣的吞下,顿时苦得不行。
花氏见她这般,倒也不再多言:“姑娘刚好,多歇歇吧,二娘还要去忙家中事务呢。”
谢琳琅欠欠上身:“二娘辛苦,劳烦您跑这一趟,只是病里头想娘亲的紧,一会好些了,我能去瞧瞧大娘么?”
花氏这时候正为这位变得听话而高兴,倒也没平日那般尖刻:“姑娘身子还弱,不好惊风,你大娘这几日也歪着榻上,不过你放心,二娘每日都有人去看着呢,过几日你身上大安了,再去不迟。”
谢琳琅忙点头:“有劳二娘了。”
瞧着谢琳琅怯怯的眼神,花氏顿觉浑身舒坦,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呵斥了小翠好生看待,摇曳着细腰走了。
瞅着花氏出了屋,谢琳琅收回视线,落在一旁不吱声的小翠,这丫头还趴着地上愣神呢。
巴巴一双眼,泪珠儿还含着,要掉不掉的,倒有几分可人疼的样子,不过神情里诧异多过可怜,呆愣愣的神情瞅进谢琳琅的眼里头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傻丫头还不起来作甚?莫不是地上趴着舒服?”
小翠这才回过神,不由脸腾一下红了,一骨碌爬起来,却又一头撞在了身旁的梳妆台边。
哎哟一声雪雪呼痛,谢琳琅一抚额,叹道:“慢点,瞧你这猴样,火烧屁股了不成?”
小翠嗤嗤的抽气,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盯着谢琳琅猛瞧,被姑娘笑又是一阵的脸红,扭着身子浑身不得劲,更是像只猴样来。
谢琳琅被她瞧着有些毛,伸手:“行了行了快过来,让我瞧瞧可有破口子,快别揉了仔细揉进脏东西去落了疤就不好看了。”
小翠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样子,纳罕之余又觉得忐忑,战战兢兢挪了半天才靠近床沿,被谢琳琅一把拉着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唬得她又要炸毛,被谢琳琅一把摁住:“别动,仔细又撞着我的床,再撞几回,我看你这脑袋瓜子就可以去东市口了。”
小翠愣愣接口:“啊,为什么?”
“一水的狗皮膏药一贴,人还以为你是给膏药做出摊的呢。”边说边撩开额前一排刘海,细细瞧了没有撞破皮,也就是有些红,这才放下心来。
小翠半天才醒神过来被小姐调侃了,耳朵根都红了,是气得,一嘟嘴:“姑娘,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谢琳琅瞧着小翠气鼓鼓的脸撅起的嘴像那包子的褶子花,多少年没瞧见这么个可怜见底的小东西,倒是忘了自个现在也没大多少,伸手过去勾了勾她的嘴巴:“说你什么了?瞧你嘟着个嘴的都可以挂油瓶卖了!”
小翠连番被她这主子调侃,都赶不及生气了,嘟嘴又觉得毫无威胁力,不由喃喃道:“姑娘,你怎么变得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呀。”
被她这么一说,谢琳琅顿了下,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你家姑娘我,是变得好了呢,还是坏了呢?”
小翠目光闪闪:“奴婢不知道。”想了想,又加了句:“可是刚才多亏了姑娘,奴婢才不至于被花姨娘给打卖出去,以前姑娘都是不管这事的。”
“哦,你知道我不管,怎么还往前堵?不怕被卖?”
小翠摇摇头:“奴婢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本分的事,娘把奴婢卖进府的时候说过,做了人家丫头,伺候好主子,奴婢以后才能够有穿得暖的衣服,吃得饱的饭食。”
闻言谢琳琅不由得又细细打量了番眼前这个小丫头,细细小小的个头毫不起眼,明显有些个不足量,听口吻:“你娘把你卖了,你还这么听她话?”
“娘是没法子,要养活弟弟,奴婢大了,也该是给家里头挣些钱的时候了。”小翠一脸理所当然道。
谢琳琅目光有些迷离,依稀记起自己曾经的两个贴身丫头,仿佛这样被买进来当值的,也有一个和小翠相仿的经历。
不由又对这个小丫头亲切了几分。
如今她得偿所愿,重生了一回,又远离了是非的京城,过往之事如云烟,爱过恨过恼过怒过,有些事,不可挽回,有些错,终究难追。
既然从来,那就让一切过去,争了一辈子,也真是累了,该重新开始。
她只要远离了京城,想来就再也不会卷入到那里头的是是非非中去。
也许没了她的纠缠,卫霜会过得更好。
而她现在该做的,就是要过好现在这个身子的日子。
既然是嫡女,就该有嫡女该有的生活,而不是如今这副摸样。
她谢文兰,不,谢琳琅,虽然可以不争,却也容不得被人欺负。
想到此,她又看看小翠,似乎想起什么,道:“帮我把漱盂拿过来。”
小翠没反应过来,一时没动,她也没恼,又重复了遍,小翠这才恍然,忙不迭取了漱盂递过来:“小姐,您是要漱口么?”
谢琳琅看着递过面前的漱盂停顿了会儿,突然又摆摆手一笑:“多想了,她还不至于这么笨才是,行了,小翠,放一边吧,不用了。”
小翠哦了声,也没多问,自把那物件又放回去,谢琳琅这么一会子才觉得腹中饥饿明显,道:“我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有!”小翠听问,面上顿时绽开笑容,乐得什么似得:“云嬷嬷出门前嘱咐过让用小怀炉给您温着粥,说您若是醒了一定会饿的,奴婢这就给您去拿去!”
眼看着她三步并两步的就要往外走,谢琳琅唤道:“云嬷嬷做什么去了?说了何时回来?”
“哦,奴婢不知道,不过她说最迟过了晌午就赶回来的。”
“嗯,那你让她回来就到我屋子里来一趟,我有事和她说。”
“嗳!”小翠应了声,忙不迭要出去,谢琳琅赶紧又唤:“慢着点,你还是先去取了房里的清凉膏抹了些再去端粥吧,一会出了门再磕个包回来,还能预先消个肿!”
小翠屁股仿佛着了火,前脚跟踢着后脚跟就往外冲,嘴里头碎粹:“哪有这么咒奴婢的嘛!”
听着小丫头一路碎碎念的抱怨,谢琳琅再一次弯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