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又绫把一番经过磕磕碰碰的叙述完,只趴在了地上捣头不已,连说是奴婢的不是,没带好姑娘让姑娘受了委屈。
这头磕得倒也实,咚咚作响。
又绫是不敢抬头,不过她娘老子花姥姥眼见底下的闺女头磕得都冒血了,就有些心疼,偷偷看了眼花氏,神情凝重也不知想些什么,眼睛里射着光,瞧着有些瘆人。
也不知道是恼怒的,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不过凭花姥姥对花氏的了解,此刻花氏就是有怒气,那也不全是冲着又绫几个,再说她宠的谢琳瑶没边,定然不会愿意去责怪自己女儿,平日里又绫扒着谢琳瑶甚牢,看着女儿的面,花氏也不至于拿问又绫。
再怎么说,还有自己这个老娘呢,还有谁比得上自己和花氏亲近?
所以只犹豫了下,还是大着胆子道:“二太太,大晚上的大家伙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了咱明儿个再琢磨?”
花氏冷冷横了一眼:“姥姥倒是挺疼人的,怎么不见你想想二姑娘,你家丫头干下的好事,我让她是去这么伺候姑娘的?出了事,就知道哄,不会硬拦着些?”
花姥姥低头,心中腹诽,你家那姑娘霸道是人能管着的?自个做娘的都护着,没得让我丫头顶缸!
口中却道:“是是是,是老奴的不是,太太歇歇气,如今事反正也发了,人全须尾的回来就是老天爷保佑不是?总是件好事。”
花氏一拍桌子斥道:“没脚蟹的老货,这是好事?你脑子被猫叼了不成?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几根肠子么?一推三五六,作死的贱蹄子,要是姑娘有个好歹,我先扒了你俩个皮!”
花姥姥更是低头弓腰,谄笑不已:“太太心眼亮堂,哪敢欺侮您那,这不是想着事已至此,咱好歹是一处的,老奴和我这丫头虽然不顶事,总是向着太太和二姑娘的,那可不是外人可以比的,有道是皇家还有三分穷亲戚,老奴跟太太,那可真比那些个伸不着手的亲戚有用不是?”
花氏冷笑:“姥姥这是拿事压我不成?”
花姥姥噗通跪下:“哎哟天地良心,老婆子可不敢拿大,太太可是老奴一家子的活菩萨,再生的观音,您和姑娘好,那也就是咱老婆子一家活路,这可不敢诳语乱说。”
花氏没再发作,花姥姥虽然油滑,不过确实如今最得力的也就是这一家子,所以她明白又绫话里头掺假,可是却也只能睁眼闭眼,孰轻孰重总是要有个衡度的。
现如今,要紧的也不是这个。
挥了挥手:“行了,滚下去,给我在姑娘跟前仔细些,再出纰漏,我抽了你的筋!”
花姥姥一喜,忙对着磕头不已的又绫呵斥:“蠢丫头,还不谢了太太大量滚下去伺候姑娘去?”
又绫忙又磕了几下头,屁滚尿流得下去了。
送走了又绫,花姥姥倒是心定了不少,回头瞅了瞅花氏脸色,道:“太太也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熬坏了身子,总是可惜,二姑娘可还要靠您哪。”
这话倒是入心,花氏脸色稍缓,一声长叹:“我是那等有福气的?养了这么一个讨债的来,闹心啊。”
花姥姥没搭腔,因为她清楚,花氏自己可以埋怨闺女,旁人却是一句也说不得她那个宝贝疙瘩的。
花氏也不过是一叹,昙花一现的叹息很快被一抹凌厉湮灭,站起了身道:“姥姥,帮我梳洗更衣,外头悄悄把马车备了,我要出去一趟。”
花姥姥心中讶然,不过很快醒过神来,没多话,先去外头让心腹的传话外头,让自己家男人赶紧去角门将马车套好,自己利索的陪着花氏重新梳洗打扮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花氏梳妆打扮已毕,云鬓高挽,珍珠鬓唇压边,金盏花嵌七彩珍珠簪花头饰上压着一朵鲜嫩滴水的牡丹花。
面颊红润,石榴娇唇,脸颊额间点了面靥和花钿,艳丽四射。
只最后用小指尖在香膏里沾了点,抹在高耸胸壑间,这才起身披上枣红色野鸡毛鹤氅风帽,挂上薄薄罗纱的幂离,左右瞧瞧,满意的出了屋。
借着幽深夜色,谢府没有人知道谢家二太太深夜浓妆艳抹的出了谢府,花姥姥的男人亲自赶着车,一路疾行来到了位于同一坊巷的一处幽静街角。
左右看着没人,马车悄然驶进巷口,在一处不起眼的柴门前停驻,搭着姥姥手出来,示意她上前敲门。
三下长短,里头吱呀开了,探出个脑袋鬼祟的看了下,这才引着二人进了院子,姥姥家的男人则一个人拢着袖子缩在门外静静等着。
这院子不大,过了个篱墙,便是三间小房,正中点着灯火,幽暗不明,花氏走到此,那引路的早悄悄退去,她回头又嘱咐花姥姥:“姥姥在这里候着。”
花姥姥不是头回陪着来此,知道厉害,低眉垂手做孙子,只低低应了。
花氏这才一闪身,掀了帘子进屋。
正厅空阔,不过供着个鼎炉,两旁几把交椅,转过一条石屏,却是一间不大而奢华的密室。
地上厚厚的羊绒团花毡垫,几把春凳,一张硕大的黑漆欢门描金鸳鸯鱼水纹大床,大红罗圈金丝合欢帐,帐下铺着红杏缎子露水荷花被,茜红铺垫,麝香瑶瓶,宝象妆花妆奁台,一色的黄花梨木,几个插屏瓷瓶,也是前朝的物件幽幽透着蜜色流光。
不过榻上歪着个粗壮的大汉,四五十光景,紫膛脸面,魁伟胸膛大咧咧畅怀着,全然不在意胸口的黑毛和膨起的大肚,摇着把芭蕉蒲扇撩着一条腿搁在床沿,正扇得起劲。
一瞧花氏进来,放下腿坐起身来,胖大脸庞笑眯着眼:“宝贝儿可算是肯出来见爷了,让爷好想。”
说罢就要来拉人,花氏像一条油滑的蛇,腰肢拧动轻轻避开,径自在春凳上坐下,敛了敛鬓角没好气道:“我若是不来,方爷你怕是要把我们母女给活吞了,欺负我孤儿寡女的,爷爷也不怕人笑话!”
方爷正是那做了武都班的方大户,此人出身市井,小时候混迹鱼龙之地,混得一身痞气,身子胖大,却挺灵活:“我的地盘谁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