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偷偷瞄了眼姑娘，发现谢琳琅歪着身子随意的在面前摆放着的一盒子糕点里头挑拣，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下有些惴惴，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
要说她虽然刚进这谢府没多久，不过临来谢府的时候，她那个娘和她说过，每个人的命，是老天爷定的，咱家要过好日子，就得靠着你弟弟，所以娘为了你弟弟的前程，不得不卖了你，你也别怨恨谁，进了宅子你要想过好日子，那就要靠你自己，命中注定你伺候了哪个主子，就好好向着，那就是你的命，娘也盼着你跟对了主子发达了，指不定你还要感谢娘把你送进这深宅大院去。
分给大小姐之初，她倒还以为自己是走了大运。
只不过待了两日，她就明白，其实这伺候大姑娘，不过是一个花架子。
命啊，大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又是嫡出的，可惜在这个家里，连个老奴的地位都可能比不得。
娘说得对，谁都有命，她可怜，可大小姐又何尝不可怜？
花氏待人苛刻，小翠觉得这个当家的主母委实不怎么样，而且花氏用人惟亲，身边那些都是她的亲近人，没些个门路要想在这屋子出头，还真挺难。
她又不瞧不起像小花那样。
所以也就熄了心里头那点想争出点出息回去好给爹娘看的念头，低头做事，不多话，至少她领得月钱占着家里一半的花销，这也够让爹娘觉得没白卖她这闺女，也够让弟弟日后记得她做姐姐的功劳。
可是自打姑娘醒了，就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说不清哪是哪，可是她可不傻，这宅子里你要想过太平日子，一双眼要看明白才行，往日她夹着尾巴做人是这个原因，如今看起来，这日子，似乎有变化了。
这变化是好是坏，那可不好说，但是姑娘的意思，她可看出来了。
这是要和花氏斗那。
花氏在这内院里嚣张跋扈的太过，她那个识字不多的算账老爹都说过，圆满则亏，猪肥要宰，做人太嚣张，就像北街那个偷汉子的刑寡妇，偷了人还敢骂三喝四的，最后还不是被里长让人一枷锁锁了沉塘了？
她也看不惯花氏和她手底下一干人的做派，只是自己没那能耐，主子也没，能自保就不错了，她也不枉出这头。
只是那一日瞧着姑娘生生被逼得没命，回转来还要被花氏欺辱，一时动了恻隐心，拦了一回。
倒没想到，如今这姑娘还就不一样了。
这说话做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成竹在胸。
年岁也不比她大，也不知哪来这份能耐。
只能说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她没跟错主子。
谢琳琅几回的话，话里有话，回头琢磨，却又让她起了头汗。
那可是在试探她呢。
这姑娘厉害了，可也不那么好侍候，若不是她本心没想那些歪心思，姑娘怕是要跟她起了二心。
如果这家姑娘能撑起来，自己这贴身大丫头地位，可就不同了，若是能伺候好，那就是她的造化到了。
所以她更是比往日多了份心，反正她本来就是大小姐的人，又不喜欢花氏那些人，除了一门心思对谢琳琅，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关键如今她可要能得了大姑娘的赏识去，光有份忠心那是不够的，你看又绫和又箩，又绫便是更得宠，虽然她娘老子一家有力，可是自个那够机灵也是要紧的。
姑娘变聪明了，她也得够机灵，否则能当个左膀右臂嚒？
这几日她就琢磨这，所以瞧着谢琳琅和花氏周旋，见着大夫人，看在眼里，多了份心眼。
只是她还摸不准，大姑娘的脾性，自个看出点什么，能乱说么？
她这犹豫，谢琳琅丢了块云片糕入口，慝了眼：“这会子又装什么小心，问你话呢！”
小翠讪讪一笑：“没，那什么，就是看着大夫人一副精神头不足的样子，养了那么多日也不见好，怪怪的。婢子闻着那屋子里头甜香的味道，晕乎乎的闷人，不像是养神的香气。”
谢琳琅道：“嗯，还有呢？”
小翠瞄了眼，讷讷道：“还有，还有不是小姐您自个把那沾了药汁的帕子一直藏在袖子里嘛，刚才我瞧见您给云嬷嬷了，您是让她去外头问大夫吧。五味斋旁就有个何春堂，是远近闻名的药店呢。”
谢琳琅捏着手指头捻了捻，把沾着的碎屑捻去：“哼哼，还不错，眼神够利索的！”
慢悠悠瞧着手指头道：“就是不知道这心里头，也那么利？会捅人不？”
小翠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忙不迭道：“大姑娘是明眼人，奴婢绝不是那两面三刀的，只是一心向着大姑娘绝无二心！”
谢琳琅一弯嘴：“起来起来，我这屋没那么大规矩，何况，这跪，在心不在人，有口无心，那不跪也罢。”
小翠急道：“姑娘若是不信，不信我割了舌头给您便是！”
谢琳琅一把拉住欲起身拿剪子的小翠，哂笑道：“得，你家小姐是那血淋淋的人吗，行了行了，我信你，若是我不信你，我还会带你嘛，瞧你急得！”
小翠闻言心下就是一凌，谢琳琅这几日带着她一路看着，不要说谢琳瑶房里的事，还是今日这么一问之下她坦白了的自己看出来的事情，可都是诛心的，既然她看出来也看明白了，也就是说，她也和谢琳琅拴在了一条绳上了。
她知道得太多了。
若是如今她要背叛，那割舌头又有何用？花氏岂是能容人的？
瞧她明白了，谢琳琅松开手坐了回去，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嬷嬷年岁大了，有些事，她不方便，还是得靠着你，如今我这屋子里也没有别的可用之人，你就是我一等一依仗的人了，懂么？”
小翠心中一震，是啊，她是谢琳琅身边的大丫头，只要她能帮着主子夺回该得的，这功劳最大，便是自己，到时候谢琳琅定然不会亏待自己。
心中大定，抬头看着谢琳琅：“姑娘放心，婢子自然是明白的。”
谢琳琅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回，她是真正可以放心用这个丫头了。
云嬷嬷这时候托着黑漆描红的托子，端进来一盏桃花香茶来，顺口道：“姑娘，小花丫头从二太太那过来了。”
谢琳琅哦了一声，接过香茶抿了口，一旁小翠道：“姑娘，要不要我过去探探她口风？”
谢琳琅道：“不用，你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看着小翠走出去的背影，云嬷嬷道：“姑娘信这丫头？”
谢琳琅低头喝茶：“除了她，也没旁人了不是？”
云嬷嬷叹口气：“也是，都被那贱人赶光了，我瞧这丫头倒还是个懂礼的，也够机灵，只是怕这太聪明的心窍就多，姑娘可要仔细着些，如今忠心的，包不定日后不会变心，姑娘可不能太依仗着她去，回头我帮姑娘再去挑几个人来，也不能总会是一个人伺候着您！”
谢琳琅笑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云嬷嬷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看清别人的全貌，再忠心的，也会有私欲，只是她倒觉着，有欲望的，比没欲望的要好用得多。
又对云嬷嬷道：“嬷嬷，我饿了，可有什么填肚的？”
云嬷嬷这才想起：“老身已经让人去起火，大灶里送来的总是没什么好菜，不过那位这几天倒还算客气，我们在这开小厨房，她倒没来找茬，只是没什么好菜，我让我那口子给腌了缸子开胃的泡菜，灌了腊肉肠子，也没别的什么好吃的，姑娘将就几日吧，等发了月钱嬷嬷给做好吃的去。”
谢琳琅拉起云嬷嬷的手：“知道嬷嬷疼我，有这份心就好，月钱您还是留着吧，我知道嬷嬷也不容易，攒着给桂荣哥哥用罢，就是不用，也留着养老的，可不敢乱花在些没用的吃食上去，我人小，哪用得着吃那些好的坏的，也品不出来还坏不是？”
一番话，说得云嬷嬷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她早年也是心气高的人，又是跟着卢氏跟前的，卢家在当地算是名门，门第高，连带小姐房里的丫鬟也是身份不低，她又不想做陪嫁的通房，就想着正经嫁一个好人家去做当家的。
只不过她心气高，她那个兄嫂可没那么眼力价，也不知哪受了蛊惑，给她聘下了一家大户财主的六房妾，来主人家赎身的时候她死活不愿意，拿着剪子就戳了自个嗓子眼。
人是救下了，不过嗓子口落了伤，声带损了，说话破声，再加上那么一闹，卢氏便求父母出面买断了云嬷嬷的身契，和家里兄嫂断了关系。
只是这样，她也就不能再嫁什么好的，还是卢氏给她做主，配了随嫁的一个管事，人还老实，却并不很利索。
再后来她生了儿子，先天就有些痴傻，云嬷嬷除了给谢琳琅做奶娘外，也就最操心的是这个儿子了。
这儿子，不但不能老来依靠，怕是要她照顾一辈子了，只是虽然如此，云嬷嬷还是常拿自己的月钱给谢琳琅起小灶，买这买那的，真当她是闺女看待。
人心都是肉长的，云嬷嬷待她好，谢琳琅记在心里。
珍馐美食的她什么没吃过？如今她和云嬷嬷能用的钱，都不多，没必要花在这些不要紧上。
云嬷嬷醒醒鼻子，道：“也不差那点小钱，您坐会，饭菜一会就好。”
说着便掀了帘子出去，正好小翠领着小花往屋子里进来。
还是那副狐媚的样子，腰扭得跟水蛇似得，进得屋来福了福：“姑娘找奴婢有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