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夏景春只能只身离开烟台,骑着马赶紧往回赶。经过一个下午的跋涉后,他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威海城,但由于害怕被日本兵发现,夏景春不敢进城,而是绕道去了朋友家,顺便把马给还了。
朋友见到夏景春之后,问:“情况怎么样?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啊?”
夏景春气鼓鼓地说:“都不是好东西!见死不救的王八蛋!援兵没有,电报带回了一封,估计也没有用处!”朋友说:“生气也没用,你晚上怎么过刘公岛去呢?”夏景春说:“我早想好了,游过去!”
朋友愣了一下,说:“从这里游到刘公岛,得有个六七里,若是天热,游过去当然不打紧,可现在这水冰得很,你能行吗?”夏景春说:“我从小就是打鱼的出身,这点水路算不上啥,怕就怕游到一半给冻僵了!”
趁着夜色,两人来到了金钱顶水雷营的岸边,远远望去,刘公岛上灯光点点,舰队群隐约可见。夏景春随后便除下衣服和鞋袜,热身了两下,朋友替他把衣物用油布纸包了两层,放进布包中,说:“东西全放在里面,不会被水浸湿的。你先暖暖身子再下水!游过去这一趟,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呢!”夏景春点点头,将布包背上,随后便“扑通”一声跃进了海湾,奋力向刘公岛游去!
入水后,夏景春这才感觉到,这水可真够冷的!入水的片刻,感觉像是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冰窟,除了脑袋还是清醒的,四肢扑腾了几下后便几乎不听使唤了。夏景春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发力往前游去,这才稍微有了点感觉,这时已经离开岸边十几米了。
正月十七的月亮,似乎就挂在他的前方,还是那么的圆,那么的皎洁。在月光的照耀下,刘公岛显得是那么的缥缈美丽,仿佛一个仙岛。可恨的是,在威海的外海口,偶尔也会传来日舰发射炮弹的炮声。
在冰冷的海湾里,夏景春当时能做的便是拼命地往前划,一步步地接近刘公岛。好在还有月光、炮声、刘公岛,刘公岛是他的信念,月光是他的保护神,炮声不断提醒他还活着……只要活着,他就要向前,向前!
也不知道游了多长时间,夏景春终于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刘公岛和舰队群了。据他的估计,离岛上大概还有两里多地。他此时已经不再觉得寒冷,但胳膊和大腿已经极其酸疼,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说真的,如果是夏天,这两里地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游过去了,可现在是正月啊!
好在岛上和军舰的灯光越来越近,在夏景春看来,这是多么的温暖!
凭借着这股精神气,他终于将剩余的路程游完,挣扎着上了岸。
这次冬泳,可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上岸后,夏景春立刻解下布包,将衣物从油布纸中取出。在查看了电报稿安然无恙之后,他才放心地穿上衣服,赤着脚朝海军公所急奔而去。
刚到公所门口,夏景春便撞见了杨发、谷永霖几个人,他们见夏景春回来,急忙上前围住,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啊?援兵什么时候到!”
这时,屋里传来丁汝昌急促的问话:“是景春回来了吗?快,让他赶紧进来!”
杨发推了推他,说:“赶紧去吧!”
夏景春进屋后,只见丁汝昌两眼放光,期盼之情,跃于脸上。
可此时的夏景春,赤着脚,打着哆嗦,还能说什么呢?他是该安慰老提督说“援兵在路上”,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援兵已经不可能来了”呢?没有选择,他也只能把刘含芳给的电报转交给了丁汝昌,然后默默地站在一旁。
丁汝昌颤颤巍巍地将电报拆开,凑在油灯前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从充满希望到掉入深渊,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看完后,丁汝昌陷入了沉默,他也没问夏景春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便下令:“你,和杨发几个人,去把马格禄和各舰的管带,还有护军张大人、营务处牛道台他们立刻请来,说我有重要军情商议,不得有误!”
等到各将领来到海军公所后,丁汝昌掏出李鸿章的电报,说:“中堂大人有令,‘水师苦战无援,昼夜焦系。令丁汝昌同马格禄等带船乘黑夜冲出,向南往吴淞,但可保铁舰,余船或损或沉,不至赉盗,正合上意,必不至干咎。望速图之!’”
各将听后,个个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丁汝昌说:“中堂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趁夜冲出,能保一艘是一艘。各位意下如何?”
马格禄这时倒说话了:“军门大人,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突围基本是不可能的。在我看来,依我们现在的状况,议降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下面的人虽然有些愕然,但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唯独就是没人直接表态。
丁汝昌强压怒火,断然拒绝道:“投降之事,不必再提。援兵如今肯定是不要去指望了,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从威海突围出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力突围,哪怕冲出一艘也好!”
黄海大战后接任“济远”舰管带的林国祥冷笑道:“丁军门,现在威海口外全是日本军舰和鱼雷艇,我们的军舰现在能出海作战的,只有‘济远’‘平远’和‘广丙’3舰,‘镇远’现在受伤搁浅,那几艘炮艇一出海就有颠簸倾覆的危险,你倒是说说,我们拿什么去和日本人作战?”
牛昶昞也附和道:“如今军心已乱,这仗没法再打了!”
萨镇冰愤愤然地说:“丁军门,朝廷养的那些陆军都哪里去了?怎么现在还不来?难道真要让我们在这里活活等死吗?”
杨用霖冷笑道:“指望他们?你也不看看,自从开战以来,他们可曾打过一次胜仗?”
叶祖珪说:“都是这些人把我们给害的!我们的军舰,都是被自己炮台的大炮给打下来的!”
张文宣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继续守下去,还是像丁军门说的那样,突围?”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张文宣走出去一看,发现台阶下已经挤满了人,岛上的百姓、士兵和水手们,都在外面等候消息。当他们听说援兵的希望落空后,便都嚷着要见丁军门。
丁汝昌和各将领出来后,便有人哀求:“丁军门,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求你了,丁军门!”
很多人都在哀求着,丁汝昌看后忍不住一阵心酸和无奈。
这时,一个士兵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质问道:“丁军门,你前日说援军要来,可援军呢?援军在哪里?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丁汝昌急得满头是汗:“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弟兄们!大伙稍安毋躁,今天太晚了,大伙先回去吧!等到明天,明天我一定给大伙一个答复!”
台阶下的人听后仍然不肯退,这时,张文宣出来了,他闷声喝道:
“各位弟兄,丁大人说了,明天就给答复,大伙回去吧!”说完,他带头向外走去。随后,各将领也都默默地跟在后面,其他人看后,也只得陆陆续续退出了海军公所。
丁汝昌回到屋内后,面对油灯,沉默不语了很长时间。随后,他便让杨发去把牛昶昞请来,说有重要事情商议。
牛道台来后,丁汝昌说:“如今岛上民心已乱,军心不稳,明日你速派人将‘镇远’舰炸沉。另外,这是海军提督印,你明日将一角削去,不得有误!”说完,丁汝昌便将提督印重重地交到了牛昶昞的手里。
牛昶昞拿着印,开始有点发愣,他茫然地走出了海军公所,随后又像是明白了点什么,便急匆匆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