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刘公岛上的海陆将士们忙于布防的时候,丁汝昌却突然收到了李鸿章从天津发来的一个电报,说是让英国人马格禄前来帮办北洋舰队提督。
所谓帮办提督,其实就相当于北洋舰队的副提督,虽然在建军之初有过这样的先例,但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丁汝昌看了李鸿章的电报后,不免十分诧异:这马格禄是英国人,原本是拖船船长,一向在天津和大沽之间以驾驶拖船为业。前阵子,他还在旅顺驾驶“金龙”号拖轮为北洋舰队服务过,但在上次与“济远”舰同去将重伤搁浅的“广甲”舰拖回时,也未能完成任务。
以马格禄的履历,其对海军和海战恐怕是一窍不通。丁汝昌心里想不明白:在这危急时刻,怎么会用这样的人来做北洋舰队的顾问呢?哪怕是用德国人汉纳根,也要强得多啊。汉纳根虽然是陆军出身,但此人协助北洋海军修筑岸防多年,而且亲身经历了丰岛海战和黄海大战,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有胆识、肯拼命的军人。
丁汝昌等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汉纳根是因为出任帮办提督的条件没有谈拢,而此时恰逢朝廷提出了训练新式陆军的计划,于是便从事他的老本行,做编练新军的顾问去了;而这个马格禄,则是靠着李鸿章私人顾问德璀琳的举荐,这才谋到了这个职位。李鸿章之所以要用这个洋顾问,其实也是想用他来分担点责任……连洋人都不行,我能怎么办呢?
事实上,北洋舰队是请过洋人做海军提督的(一般是降半级使用,其实只是副提督),那就是英国海军将领琅威理。
琅威理是正宗的英国海军出身,为人十分严苛,而且留着满脸的大胡子,令人望而生畏。早在北洋舰队草创之初,也就是光绪五年(1879年)的时候,琅威理曾受英国海军指派,将清廷向英国订购的4艘炮艇(即“镇东”“镇南”“镇西”“镇北”)编队来华。尽管当时的炮艇属于近海防御的产物,炮重船轻,在大风大浪的远洋中航行非常不易,不过琅威理还是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李鸿章对琅威理非常赏识,当时就想把他留下来加以重用,但琅威理看不起这支简直不能叫舰队的小舰队,于是初次合作未能成功。
直到后来,北洋舰队购买了多艘先进的战舰并初具规模后,李鸿章请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推荐优秀的海军将领来帮助训练北洋舰队,琅威理再次成为推荐人选,由此在光绪八年(1882年)的十月被聘为北洋舰队总查(即总教习),开始了他长达6年的北洋之旅(中间因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英国保持中立而避嫌去职近两年,直至1886年复职)。
琅威理在北洋舰队做总查的时候,主要是负责整个舰队的训练和纪律。当时北洋舰队里有一句话,叫“不怕丁军门,就怕琅副将”。琅威理在训练中十分严格,他要发起火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把他惹毛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不过,严厉归严厉,琅威理的确是有点本事的,在他的督导下,北洋舰队的训练规范有序,各项事务井井有条,士兵的作风很好,战斗力也很强,可以说是北洋舰队的黄金时期。可惜的是,没过几年,北洋舰队旗舰“定远”舰的管带刘步蟾和琅威理闹了矛盾,结果琅威理愤而辞职,回国了。
当然,刘步蟾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早年留学英国海军学校并在英国海军中实习过,对欧洲的舰队特点了如指掌,因而他一直不服琅威理,两人合不到一起(其中既有同行竞争的心理,也有民族的自尊心在起作用)。1890年,北洋舰队到南方去操练,停泊香港的时候,提督丁汝昌上岸办事去了,刘步蟾便下令降下提督旗,而升上了自己的总兵旗。不巧给总查琅威理看见了,他很生气,便过来质问刘步蟾:“为何降提督旗,升总兵旗?”刘步蟾毫不在意地道:“丁提督离船,现在舰队我最大,当然升总兵旗。”
琅威理听后大怒:“我也是提督,我还在船上,应该升我的提督旗才对!”刘步蟾撇嘴笑道:“琅军门,你那是副提督,中堂大人只让你管舰队的训练,不过是个技术顾问,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琅威理一时语塞,被气得半死,回去后便上书李鸿章,诉说自己的委屈。
但琅威理没想到的是,李鸿章来了个“是刘而非琅”,因为按当时的《北洋章程》,北洋舰队只设一个提督,两个总兵,总查(也就是副提督)不在章程范围之内(属于临时设立的职位)。因此,刘步蟾的做法是对的。再说了,李鸿章也不喜欢一个外国人在自己的舰队中有过大的权力,一来防止尾大不掉,二来请个洋人做实权的提督,也容易遭到朝廷中那些言官的弹劾,有“卖国”“汉奸”之嫌疑。
琅威理在得知真相后气愤难忍,觉得这简直是对他人格和资历的严重侮辱,于是一怒之下便交了辞呈回英国去了。(按:1894年底,在甲午战争形势对中国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李鸿章曾通过私人渠道邀请琅威理回北洋舰队助战,被其严拒,一来是因为英国保持中立,二来也是因为其曾被羞辱。直到清朝末年清廷重建海军时,海军部再度邀请琅威理担任总教习,琅威理本人虽然非常积极,并写信为中国重建海军出谋划策,但终因年纪已大等原因而未能再来中国。)琅威理走后,北洋舰队的纪律明显松弛了很多。那些水兵们怕外国人,不怕中国人,因为船上的水手、炮手、管轮等和上面那些管带啊大副啊什么的,不是亲戚便是老乡,总归有些关系,彼此间不好撕破脸皮,因而也不能要求过于严格。这样一来,水兵们也就放松了要求,去各地操练的时候,也都借着机会上岸吃喝玩乐、赌博嫖妓,后来发展到在威海港也敢随便上岸玩耍了。直到丁汝昌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无故下船的话,一定杀无赦,水兵们这才不敢随便离开自己的军舰了。
对于这个马格禄,各将领听说他也混上琅威理的位置后,都窃笑不已。马格禄一向嗜酒如命,终日沉溺于醉乡,其名声不要说在威海卫,就是在旅顺也是人人皆知。不过,马格禄当这个海军提督好像只是来领银子的,他来了之后似乎没有任何的动静,和他那老乡琅威理判若两人。反正也无所谓,马格禄来与不来,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于是大伙很快便忘记了这个洋提督的存在。
就在马格禄被人遗忘的时候,刘公岛上又来了两个古怪的洋人,这便是美国人宴汝德和浩威。宴汝德和浩威这两个人,其实也是李鸿章的顾问毕德格推荐来的,按毕德格的说法,两人都身怀“奇技”。
李鸿章正是一筹莫展、徒然坐困愁城,这两人过来一顿神吹胡侃,说自己有办法弄沉日本快船。李鸿章听后,开始很高兴,但回头想想,又不免半信半疑,只是当时内外援都渺无音信,于是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把他们派到威海,让丁汝昌好生察看。
这俩活宝到了刘公岛后,声称自己有十项“奇技”,一是在口岸造炮台,精强水师不能攻入;二是运兵登岸,敌人不能看见;三是无论敌船停泊或者是开行,都能打沉;四是活捉敌船而不使受伤;五是经过敌炮台,而敌人不能看见;六是经过敌设水雷处而无危险;七是使雷艇靠近战船而敌不能看见;八是改制商船如同精强战船一般;九是能在48分钟的时间内将炮台口岸布置严密,并不用炮台、水雷;十是能毁近水炮台。
当然,这俩国际江湖骗子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提出“中国如愿聘用,须先预付10000两的定金”,这才是最关键的。
聊胜于无,这两人把自己的“奇技”吹得天花乱坠,丁汝昌等人也只好将信将疑。碍于这两人是中堂大人推荐来的,丁汝昌只得给李鸿章回电:“责成太重,把握尚无,应请宪酌。”李鸿章收到丁汝昌的电报后,立刻回电:“无论其办法有无把握,不妨试验,留之必有用处。”于是丁汝昌便和他们签订了合同,付了10000两银子做定金。
宴汝德和浩威收到钱后,难免也得装模作样一番。当众人说要看他们的“蒙蔽术”,他们就推说要到国外购买药品,拖延试验时间;拖不过去了,便根据一些简单的机械原理,搞一点喷水的试验,实际上是一点都不管用。
后来,从上海采购来的特殊油料和其他试验用具都到了威海,不料还没有等到做试验那天,便在一天晚上突然着火给烧了个干净。这下宴汝德抓住机会,反怨北洋舰队的人看管不严,随后竟然拿了钱一走了之。那美国人浩威倒是愿意留下,不过后来也没干什么好事,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