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听见弦乐,却不见其人。琵琶急拨,如是玉盘落地,珍珠散落,进而如万箭齐发,刀剑交光。一道轻柔澄澈的声音附和着弦调:
君不行兮夷犹,
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
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
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
邅吾道兮洞庭……
杨季昌听到这首《湘君》曲子,不禁有感,取出竹箫应着琵琶,一起一伏,一强一弱,诉说湘夫人哀怨无奈。唱至“水周兮堂下”,箫声走错一调,琵琶和歌声戛然而止,杨季昌无奈一笑。
一阵裂帛声,杨季昌手中的箫被削下一截,断口整齐,却不见有暗器。只见一女子从天而降,身姿翩翩,宛若天仙下凡。其着裸肩锦绣长裙,锦带结花于胸前,裙摆如细浪漾漾,上身披着一件大袖紫云纱罗衫。
此女子当然是卯,闺名唤李穆桦,她飘然落于一处细枝上,细枝微微摇动,没有断折。杨季昌瞧之,不由想起《上林赋》一句: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柔桡嫚嫚,妩媚孅弱。
李穆桦丹唇微启,道:“箫技薄矣,真是恼人!”
杨季昌捡起断箫,心中更是恼怒,此箫他甚是珍视,这女子真是乖戾,只是附错一调,便被毁了此箫。断剑能重铸,而箫断难还原。
“不可理喻!”杨季昌收好断箫,沉色道,“谈正事吧,谈完便走,扰了你的雅兴,我可当担不起。”
李穆桦贵为执法院首座,厌胜门中地位只在子一人之下,与李淳风平齐。杨季昌终于明白门中之人对卯为何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副一顾倾心的面容,恨的是她执法如山,不留一丝情面。正如扰了她的雅兴,她必让对方付出点代价。
不过,李穆桦向来公私分明,她虽不喜杨季昌,但公事还是要办。她掷出一份信函,言道:“此信函有火漆封缄,不可擅自打开。你们稍后前往北窟寺,交给寺里住持。”
“你的意思是与佛门联手!看来任务并不轻松,可如何让北窟寺接纳我们?”
“你是在怀疑上面的指令!”李穆桦黛眉一挑,严肃道。
“自然不会。天刑院只需要知道如何做事而已!”杨季昌的问话,也是解答心中疑虑,子字位到底是何人物,能让佛门与厌胜门合作,自然与朝堂有莫大关系,或者说就是朝堂的大人物。
“你只需照我话做!还有,我问你,初来庆州,你感觉此地如何?”
“太平,庆州真有一副大同社会的景象。”杨季昌始终感觉到此处过分的宁静。
“没错,此地看似一片平静,其实不然,城里不断有人无故失踪,大多是下九流之辈,所以不易引起注意。江南的那两名八字特殊的小孩,应该在庆州城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已经在本州都督手里,杨文干。前些日子你们抓获的尔朱焕和桥公山,他们是太子的亲信,据他们供出的话,太子暗通庆州都督杨文干,养军蓄锐,意图谋反。你们当务之急务是要顺着小孩和失踪人口的去处去查,自然了解到抓这些人的目的所在。”
“行刑对象是?”
“杨文干,必须在庆州城内截住他。你们行事谨慎,切勿打草惊蛇,必要时,让他永远留在此处。”
杨季昌抱拳,他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容迟疑,藏好信函,准备离去。李穆桦又言:“箫我自会赔给你。”四眼相对,略带一些狠意,杨季昌言道:“不必了!寅带话向你问声好!”转身离去。李穆桦没有作答,甩手,飞入林间。
杨季昌他们也自然启程前往北窟寺。北窟寺出奇的简陋,一对石牙夹两片木板便是大门,进门是庭院,草木横生,隐约能见着一座舍利塔。步上三级台阶,抬头一
未上漆的木匾,题着“大雄宝殿”。宝殿修在这处山窟里,几盏油灯全点才显得有些明朗。寺里清净的很,只有一名和尚坐于旁边的摊位,便是寺里的住持。四人各上一柱香后,杨季昌走到旁边摊位。住持问道:“施主,是否要求上一签?”
“有几字劳烦住持解一解。”杨季昌递上那封信函。主持有所疑讶,缓缓打开信函,取出一条白绫,字便印在一面白绫上,住持面色凝重,看了几遍,言道:“施主,请随我来。”
住持领他们走到庭院的舍利塔前,舍利塔足有丈高,风蚀水侵已有些斑裂。住持绕到塔后,地上除了杂草,便是乱石。他躬身扭动其中三颗石头,便听到磨石的声响。舍利塔向前缓缓移动,露出一个井口,呼呼吐着风。舍利塔下方竟藏一条暗道,住持示意他们下去,杨季昌稍作犹豫,便顺着梯绳下去。
他们通过一条逼仄的石道,未到尽头,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转角入了一道门,顿时豁然开朗。此处别有一番天地,三步一灯,五步一佛,多不胜数。石雕木刻,壁画字幅,精妙绝伦。
跟着住持的步伐,步入一处石室。中央三尊金身古佛下,横放三个蒲团,坐有两位僧人,竖放两列蒲团皆是坐满。正中盘珈叠坐一位花白胡子老和尚,他是净业寺净慈大师,也是在座辈分最高,他言道:“方镜大师,几位客人怎么称呼?”
住持,也便是方镜大师走了过去,贴着净慈耳边说了几句话。净慈示意弟子退下,只留下旁边坐着的和尚。这和尚杨季昌他们可认得,便是稷空。净慈问道:“稷空,你说你识得这几位厌胜门的朋友。”
“没错,师叔。幸亏他们出手相救,我和众弟子才能活着来到此处。他们是我的恩人。”稷空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他们,心中有所感慨。自是相识,杨季昌等人也自报了身份。
净慈赐下几个蒲团,言道:“诸位友人,请坐。诸位救了我门下弟子们一命,老僧万分感谢。阿弥陀佛。诸位的来意贫僧也了解,虽然有门派之别,但也算是同道中人。诸位不嫌老僧啰嗦,请听我一一道来。”
“无妨,大师请说。”杨季昌回了一礼。
“北窟寺与我净业寺向来交好,大概是上个月的时候,我寺接到一份来信,便是出自北窟寺的主持方镜大师之手。是一封求助的信,大致的意思是:近来北窟寺官府频频来访,怀疑寺内窝藏作奸犯科之徒,寺里僧人凡是不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五本佛经,都被官府强行带走。就连出去化缘的弟子也无几人归来。”
净慈顿了一下,又言道:“原本以为或是北窟寺不小心得罪官府,才遭此劫数。当我只身一人来到此处,发现并不简单,遭难不止北窟寺。庆州大小寺院都是如此,凡是能定罪名都被带走。更奇怪街上的乞丐、街上卖艺的人、赌坊的人接连失踪。庆州从未有过这般严苛的治理,莫非是上头意思,我带着疑问去了趟牢狱。
牢狱守备寥寥无几,偶然发现牢房里空空如也,仅剩一名囚犯被前来的狱卒给带走。我心下生疑,便一路跟踪,只见他们押解着囚犯是往深山里去。正当跟到镜岩山一带,我遭到一名黑衣人偷袭,那人功力了得,十几回合的交手,我受了重伤,那人不慎被我揭下面罩,我认得他,上清派的舒通何。
我自然不敢纠缠,幸是还有余力逃出。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北窟寺,见着寺门,便晕了过去,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才能起坐。而本寺方丈见我音讯全无,便让师侄带领一班弟子前来,不料途中遭了埋伏。眼下来看,这般官兵背后便是都督杨文干,而不妙的是上清派和净明道也都参与其中,抓了这么多人,意图是什么,实在不解!”
“晚辈来此一来是杨文干一事,二来便是追踪两位被掳走的小孩。两名小孩,一位八字纯阴,一位纯阳,非常罕见,净慈大师,您知道此中什么门道吗?”杨季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