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他用一种关怀备至地目光看着我,对萧岿点了个头,就把我接了过来。也是,在外人面前,他还得表现出一份对我宠信过度的模样。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说了一箩筐。
我不由得感叹,这臂力真是好,抱着我说话也好像一点儿也不费劲似的。他们两个都一脸淡然,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就凭萧岿口中的那些话,我便想一定要问个清楚。
谁是沈瑜?他又为什么叫我熙儿?
我刚要偏过头看一眼萧岿,想再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以前见过他。这时候,宇文邕瞪了我一眼,我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把脸转了过去。
萧岿走后,宇文邕居然叹了口气。
雨也像是被人吓住了似的,戛然而止。
“妘嫣,你能不能让朕省点心?萧岿那人,身为梁地太子,身份敏感,你不要和他过多接触。”
我忽略前一句直接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把他请来?”
“梁地与陈国相连,虽然地方小也是一道小屏障。朕让他来,也是让梁主安个心。”
我笑了笑,附在他耳边随意答道:“什么安心,陛下分明是想押住他。我们此番去陈朝,您可不会说让我去看看风景的吧?”
“好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朕会差人告诉你,你先不要枉自猜想。朕先把你送到太医署,看看脚伤。”宇文邕道。
“好啊。”我虚伪的笑着,往他脖颈间埋了埋。
宇文邕没料到我的反应,他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见了殿内那个金绣线宫袍的皇后,她应该是正望着这边。我猜她脸上一定是阴沉沉的和想杀了我的眼神。
既然已经是这样,何必再担忧她这一份敌意?
“微臣怕自己滑下去。”我松开手,“陛下若是介意,臣这就下来,不敢劳烦您。”
“想着萧岿没把你扔在这,却是觉得朕就会这样做?”宇文邕没好气地道。
我没再搭话,宇文邕搂了搂我,我见着阿史那云拂袖而去,心底莫名生了一种撒了气的感觉。
这时,我心生一计,又赶紧放开了宇文邕,好端端地站在了他眼前。
“你没伤?你竟敢骗朕!”
我抬眸看他,微笑道:“从头到尾,臣都没有说过臣受伤了。”
“你竟然让萧岿抱你?”
“怎么?陛下莫非以为微臣真非陛下不可吗?”
我用一种平静略带讽刺的意味说着,对于他这种态度也感到可笑,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从何而来?
那么也将能把萧岿拉下来,萧岿对我的真实态度,以及他是不是真的认识我,我也能看得清楚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乱世之中,所谓要窥真心,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
宇文邕明显是强忍住情绪的表情,“你最好安分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我跨上两步阶梯,直接平视他的眼睛道:
“我们本来就是相互牵制,陛下您对臣关心过头了。”
说了,我给他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站在了殿前的长阶上。
夕阳的红晕投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孤寂又清冷。
宇文邕看着她的背影,他长吁一口气。
他终究是太过自信了,妘嫣既然说了她不会爱上他,那便是真话。他想,若是这样,也便这样最好。
两位先帝被宇文护杀害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他有什么资格被人称“陛下”二字。
这条路,既然走了上去,也便没有了后悔之言。
冬日的风如同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一般凛冽,动不动就是彻骨的寒冷,时不时就林立着锥心的坚冰。
不过这天气倒是截然相反。
阴沉了几天之后,天气不错,霞光万丈,红日如火一片金碧辉煌,走在恢宏巍峨的宫殿间,令每个见着的人都感到一阵慨然。
这才是天下长安的长安。
离出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这署门中紧凑的事情却是一件又一件。
一会儿是雍州的总管上报说,他们那儿挖出来了奇石,说是指意北辰,将有异兽现世。
一会儿又是肃州的将军上书,又发现了西域通道上有僧人凿出了有山那么高大的佛像,说是有活佛降世。
一会儿再是甘州的地方官呈词,曰:有墨衣道者有箴言传唱。那官员还把它专门用金粉抄在了龟甲上。
……
好啊,这下儒家异象,佛家的转世,道家的预言都来了。
我扶额,看着这一大箱东西,说来也奇怪,他们不把这些东西直接上报天官,报给我干什么?我虽是国师背靠晋国公,却是个没实权的空架子,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是嫌我事情不够烦乱吗?
我拿起那龟甲,那文字倒是很是简单。
——“杨柳依依,天下熙。”
这也太直白了,根本不符合周易上的卦辞。
我想着这东西应该是最有价值的一个吧,强解好像也是不行的。也想着以后有缘再来看看,便把它放进了我的书案下的秘阁里。
这时候,她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明晚的宴会,梁地太子萧岿是主宾。晋公说让您务必盛装出席,还要再带上古琴。”
“知道了。”我悄悄放好东西,转身问道:“萧岿的信息查好没有?”
“嗯。”怀玉将手中的信递给我,再道:“信息都在里面了,还有就是……王大人没有应大人邀约。”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地接话道:“所以他的回信,你是直接交给了义父?”
宇文护知道王轨是我的学兄,他自然是很不放心我与他的交涉。关于这件转交信件的事情,我几乎不用多想便能猜到,而这怀玉对我倒也是实打实的监视。
“大人,怀玉并非有意。只是……路上遇见了晋公的部属万寿将军,这才交给了他。”
“无妨,我随意问问,这倒是让晋公看我笑话了。不过,王大人深修儒家风范,他骂我应该是会比那些腌臜东西得体些的。没其他事,你就退下吧。”
我说话时一直提着笔批注那些地方上的异事奏报,语气也算是平和。
怀玉不再说话,她抿了抿唇,抬手为我旁边添上了灯火。
她突然极其小声地问了我一句,“大人的酒量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问这做什么?”
“怀玉担心您被王爷或是大臣们为难……”
我搁笔,笑着看了她一眼。
“哦,你倒是关心起我来了。”
“他们与大人本就过不去,平日里发作不了,这次宴席定是要借这机会为难您一番。”
我挑眉看着我面前这姑娘,虽然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此番话倒是令我感到了许久没体会过的温暖二字。
我冲她微微一笑。
“那就等明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