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
史万转身,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不速之客,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国师势力还真是不容小觑,随国公府的人都来了。”
我稍稍侧身,不去理会史万咄咄逼人之态,只是保持着微笑道:“奉劝史大人与我言语还是和气些好。”
焰舌舔过,火把头已经被烤得焦黑,发出了嚓嚓声。
“拜见卫王。”史万身后那些兵士将兵器收了立在一旁。
宇文直出面又连着冯全的权势,他高束着发,披袒于肩,穿着身深棕窄袖圆领袍,身边只带了个他的黑衣护卫。
果不其然,就史万的这个恭维附和的态度,看来宇文直之前所言不假,他果真曾是与赵国公冯全是一派。
他既然收了我的信,人也来了,倒是希望他是真的想通了,思量过利益得失,选好了队。
东面是宇文直,西面则是杨坚。杨坚手上握了把黑剑,作为随国公府嫡子,倒也还是撑起了场面。
肃杀的气息并没有因为卫王和杨坚的到来而消减下来,明晃晃的浮光从刀剑与长斧上折射出来,这夜的风不大,却带了些凉意。他们或许都以为是宇文邕抛弃了我,或者只是在江山面前做了个最简单的选择,妘嫣作为晋公的爪牙,还是除去的好。
我再而抬眸,对上了杨坚那双茶色的眼睛,我逃避着与他目光对视的机会,旋即转过头,朝着宇文直作礼,“妘嫣拜见殿下。”
宇文直看见杨坚之后,打量几分,没有说话,又见杨坚作揖拜礼,两人交谈了两句,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点头示意,像是达成某种共识。
杨坚走了两步,到了我的身边,我侧身,隔着微黄的火光,缓风轻抚,他的发丝顺着发绳在空中起伏起来,那双眼里倒映出的影子像是带着太阳的晖华,“莫要忧虑,所求可全。”他道。
杨坚果然极为聪明,听他此言“所求可全”四字,便也知道我是在设局了。我点了点头,悄声道:“郡公不虑其他,凭信而来,已是妘嫣最大的把握。”
杨坚回了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投出一些跌落到了深渊里恍然如梦的碎影。
宇文直看来打算出手,他忽然语辞激烈道,“你们三更半夜地围上了国师府,本王为何不知?”
史万正要开口,宇文直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头看了我,语气不满,接着道:“隔着一条街,这聒噪的声音扰了本王的清净,究竟是何事?”
宇文直又指了我,再指了府门,低着头盯着我,意味深长道:“你明天不上朝吗?还是说皇兄又给你批了假去休养身体?”
虽说他是我叫来设局的人,不过卫王这人果然是皇室中出了名的刻薄。休养,身体?简直是词不达意,我甚至不敢想旁边的杨坚看我的眼神究竟是有多怪异。
我顺势低了头,一幅被呵斥了默不吭声的样子,与他唱起了双簧。
“与下官的小命比起来,明日上不上朝倒是小事了。”
“怎会事关你的性命?”宇文直很快搭上了戏。
我腹诽,看来这姓宇文的人果然都很擅长演戏。我随即收起了那副清冷的模样,在回身面对宇文直与史万的一瞬间,不动声色地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再微微蹙眉,用一种希望他替我出头的可怜语调叫了他声,“王叔……”
这声王叔一出,宇文直眉一挑,突然笑得很是痞气,他眯着眼睛,示意我继续说。
我看了一眼史万,“还不是这史大人非说陛下给了谕旨要来捕我,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说担心我用术。可您是知道的,我与当朝皇室有契约,可不能随意在长安用术。我看见这些人都是赵国公的州兵,就不知道这是赵公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便与他争执起来了。不料扰了您的清净。这通敌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可否请王叔为我做个主?”
宇文直还没表态,那史万倒是大笑一声,上唇的胡茬抖动着,眼睛里全是洋洋得意。我想,他这笑应该是在想,这妘嫣哪如传言那般狡诈,不就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她总没想到卫王宇文直是赵公的人,现在这关头了居然想让宇文直帮忙。
“陛下的谕旨么?我想赵公的令应该是更有用吧。”宇文直笑着说,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都说宇文邕是傀儡皇帝,没实权,连他弟弟也是如此认为,并且都敢说得如此堂而皇之。除了这层意思,更重要的是,说了陛下的旨意听不听都无所谓,如果要来抓人,也是赵公的意思,不过是借了个皇帝的幌子。
就外臣来看,宇文护和冯全这两个权臣之间,皇帝选择了冯全。
就宇文直这一说,如果宇文邕这时候不承认是他手书谕旨来抓我,那冯全便是私造圣旨。
可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想通,如果宇文邕想要彻底铲除冯全,直接骗他把偏州府兵调来长安,再利用宇文护设置各州军备治他私自遣调军队之罪便是最快的方法了。他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机写信让他们来捕我,绕这一大圈子?用的理由还是我写给萧岿的信为证,宇文邕也没有事先通知我,还在出使之前,他究竟想干什么?
“哈哈,殿下果然深明大义。”史万抬手,一小队人从身后直接将我围了过来,而杨坚也在其中,那些人好像是没有去管杨坚的存在似的。
杨坚的眼睛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好像万事都掀不起他眼底的涟漪。
史万假惺惺道:“这不是郡公吗?听闻您与国师历来不和,在朝上是不容之态,若是来看戏的那便请您移步,若是来搅事的,休怪我另当别论。”
说罢,史万见这方已然是他的人更多,认定卫王是赵公一派,便忙来推我上步,此刻确定了宇文直的立场,我也有了底气,正要决定上马车去会会冯全。
就在这一刻,杨坚直接拉住了我,眸光凌厉地瞥了史万一眼,将我往他身边一带,再抬手横了剑,“慢着,”
我诧异地望了一眼杨坚,他这是在干什么?作局不就是要引出背后之人,不就是要等最后的机会吗?这时,又听他不紧不慢道,“本公方才回府,见这火光重重,想来诸事缘由,担忧惊动人心。国师不久前不顾禁忌施法救陛下于危难,正是大周臣民敬佩。若你们此刻抓了她,恐有变数。况且要抓一国国师,难道就凭你一言便可?这当真是赵公的意思吗?”
火光将暮色染黄,熹微的黄光下是杨坚的侧脸,突然,我忽然回忆起一个烛火之夜,我好像也曾见过他的面容,我有些眩晕,重重的灰尘之下,心底朦胧地响起了一个回音:‘公子,醒醒。’
——隆隆隆,马车的声音打破我脑海中的画面。
“赵国公到。”
我忍不住晃了一下头,掐住了袖口,心中不免烦躁起来,三更半夜,这些人不好好在府上睡觉,这下好了,非要赶着来入局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