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私通敌国,按罪当诛。”
吵嚷声更甚。
当诛?谁这么大口气?
我出了门,提了衣袍,高声道:“何人在此大放厥词?!”
只见那些卫队众人眉头紧皱,握拳在侧,看起来疲惫不堪,又看那装束,乃是褐色巾带,革履靴帽,像是冯全的偏州府兵。
晋公老谋深算换防诸州在即,就算冯全在地方上有威势,那这些人是如何到长安来的?
这些人见我出来了,上前两步,纷纷压剑以示,好像是根本不知道我在朝中的身份和我强硬的行事风格,竟然想与我硬对硬地较量。
既然他们用武力,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说辞也自有一套官场做派。
我假意笑着道:“各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光临本官府上,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众人不作声,皆是注目着为首那人。
按理说没有朝上的指令,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这么随意就从地方来到长安。
我正是疑惑,为首的人这才转了身,原来是冯全的门生史万,他张目撑口,一副五大三粗的胡人面貌。
史万见了我,鲁莽地扯了张白色的丝帛,手一扬,指挥一个汉族面貌的汉子出列,那人倒是生得“和颜悦色”。
汉子恭敬地从他手里拿了丝帛,又接着喏声道:“嘿嘿,国师莫怪!听闻您善用术,我等只是担心您不愿意配合我们查案,也是奉命行事。”
说着,那汉子又走了两步,从他看我的眼神中,我明显感觉到他在看到我的额纹时,目光非常怪异。
“查案?有什么案需要查到我这里来?”
他将丝帛递腾地一下给我,突然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道:“少主传话,宇文邕绝非等闲之辈,您要小心行事。”
我愣了片刻,不曾想,这军中还有萧岿的人,还特意提到了宇文邕,还让我小心行事。
史万咳嗽一声,语气不客气起来,“废话少说,国师请吧。”说完,他又指了一下那火光深处,顺着视线看过去,竟然是一辆马车。
这时,那些府兵列了两个出来,想来押我。
怀玉见状,出鞘护在我身前,怒声道:“奉命行事?你们奉谁的命?不知道这是国师大人府上吗?你们竟敢如此?晋国公可知晓此事?!”
“晋国公?哈哈,晋国公忙着换防边境军备,又筹谋陈朝协约,与齐大战,可谓是忙得很。”说着史万走了过来,居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怀玉彻底出鞘,银光一闪,刀剑相接间,二人毫不相让。
火光像是龙影一样晃在地面。算来算去,终究是没有算到。之前因为宇文护知道我不会武功,所以笃定我只能被他挟制,我府上明面上的防卫也不多。
当下之情,萧岿的暗卫定然不能露面的。
怀玉身后防范不及,竟被后面一人一脚踢倒在地。
“一个小小的下属奴隶,也敢对本将刀剑相向。呵呵就算是宇文护的人又怎么样?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也当看看,这长安是谁的长安!”
“放肆!”我拂袖,史万这人算撞在我这里头一个这般造次的,仗着自己有点势头就敢这般横跳起来了。
“区区一个百夫长军卫就敢在我面前如此折辱我的下属?”说着,我扬手,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史万始料未及,愣着,又像个惊恐万分的野兽一样怒目盯着我。
我笑了一声,拿了个手巾擦了擦手,“史大人常年在偏州,难怪也觉得那拔舌的罪罚没落在你自己身上,便认为本官好欺?”
史万突然上前了几步,虎视眈眈,“你不就是仗着晋国公给你撑腰吗?”
“对,我还就是仗着晋公给我撑腰了,怎么样?”
说着我又将袖中的符牌亮了出来,那阴刻的晋国公府四字鲜卑字,尤为显眼。
史万眼中一震,没想到我还有晋公调动晋国公府卫兵的符牌。他明显抖了一下,却还是强梗着脖子,“你一介弄臣,不也就由着蛊惑陛下那点手段?”
“史万!你休要欺人太甚!”怀玉怒声。
我抬手止了怀玉再言,“将军好大的能耐,就算按着官阶,你也该搞清楚状况。”
“来人!”
“等等!国师大人不应该先看看手上的东西再做决定?你应该好好看看,这帛书是谁写给你的?”
我轻蔑一笑,打开了那帛书,上面竟然是宇文邕的笔迹。
直到草草读完最后一个字,我的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上每一笔都写了我罄竹难书的罪行。
没有任何征兆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塌陷,又或者是,我早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我不知道我的发愣是在回想还是在捋思路。
我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是他,首肯了我的罪名。
——勾结梁地,构陷忠良,立即下狱!
那天在宫里,难道是他故意让我看见他提笔冯全之事,然后又借萧岿之事,这便是要引我入局?
可是,宇文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是宇文护派去监视他的,可我们之前不是都已经互相坦白了吗?我帮他走上至高之位,他助我解开封印。
难道从头到尾,他就没有信过我?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铺开了一个局?
我,冯全,宇文邕,宇文护,究竟谁是谁的目中猎物?
这一刻竟然全部都混乱了起来。
宇文邕,我暗暗念着这三个字,思来想去,他眼底的东西我还是有些困顿。
这时候史万再次叫嚣了起来,“国师可是看见了?陛下的亲笔。我虽是赵公部下,谕旨可是圣上所书!”
——陛下亲笔?
那也是只有宇文邕承认是他写的,才是真正的陛下亲笔!
如果他不承认,那这一切不都是冯全在作乱诬陷我?
难道,他是要利用我的身份,借宇文护的权,去构杀冯全假传圣旨之罪得罪晋国公?
若是如此,那便就依着他再作场戏,若我赌错了,宇文邕此举是将我作为弃子,那便是我自己的绝处逢生,另谋出路。
无论如何,终究是我被他算计了。
夜更浓了些,此夜无风无月,紧张压抑得让人看不清楚这诡秘暗波。
火光如同刀子刮在我的脸上,听又他笑呵呵地再道:“国师请吧。您若有何冤屈还是要到狱里去说。”
这时候,熟悉的驭马声传了过来。
两个人姗姗来迟,却也恰到好处。
“卫王殿下……”通报的人还没朝着史万说完,又一队人马踏着火光来了。
细碎的昏黄遥遥映着那身影,那人跨下马背,颀长的身影从黑夜深处走来,衣服上的黑锦暗纹在光灿灿的火下变得熠熠生辉。
“大兴郡公杨坚前来拜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