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自去了小秦山,我的听力就恢复了正常,便也没有理由再称病,返了朝堂。
捏着宇文护的密诏,拿着宇文邕的口谕,又有宇文宪模拟两可的话语,这些东西全部要放入棋盘,勾连成一线,一网,铺展而开,一击必杀。
我服饰职务照旧,唯一不同的便是宇文护对我的态度温和很多,再则我那额间的封印纹已然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坚在朝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呛我两句。我倒再未如从前一样去唇枪舌剑地反击他。
茫茫间,我盯着杨坚的背影,刚刚迈出两步,可马上止了,有些东西虽然就是隔着几步阶梯,却如何也跨越不了。
我叫住了杨坚的父亲杨忠。
“随公,随公,您等等。”
“噢,国师?”杨忠转身过来,杨坚也回头看我。
杨忠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到底是我救了他的儿子。他虽然不喜欢我在朝上的做派,但是还是念着这恩情的。
“下官对陈朝不甚了解,不知道下朝后您是否有闲暇同下官讲讲?”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意不在此。
杨忠看似了无心机地一笑道:“国师不必如此,你病愈,本公还未感激你,应是本公开口,你直接来府上一叙便是。”
我捏着身上的两道符印,一方是墨门墨匙,一方是暗桩符牌,单凭这两样东西,要说搅起天下纷争倒不至于,可驾驭他们,作捭阖,改将相,翻覆一国之政也无不能。
看来,自陈国的事情解决之后,宇文邕便要开始反击了。
我也当为他的行动安排好路子。
我撑起车窗,看着前面杨忠的车驾,若是我把他拉拢,就外部来看,无论是宇文邕还是宇文护,都会以为是自己的人。
慧觉大师说得对,身为神族,当命途何处,不能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我并非不惜命的人,到底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关键时刻可以保住我的命。
而杨忠非宇文皇室中人,也不像学兄关系复杂。杨忠手握兵权,又是定国的国柱,且是正直忠心,此间换防也算暗中给他示好了,选择他为后路,在此后进退两难之地,望他能拉我一把。
刚刚下车,便见一位着华服的年轻女子,乃是美貌非常,姿态优柔。她转身过来,我这才看清楚了,那是宇文邕的妹妹,顺阳公主,宇文柔。
她看起来比我还小上两岁。
我想起之前在《资治通鉴》上有她的丈夫杨瓒的残篇,记录不详,也不知道她现在嫁了没有。
她看到我的时候,杏仁圆的眼睛里都是清澈的柔光。
“你是妘嫣?你怎么在这里啊?”她惊讶地看着我大声道。
鲜卑族女子与汉人长相确实不一样。
我颔首道:“妘嫣拜见顺阳公主,下官此来是与随公有要事相谈。”
宇文柔晃了晃手,望了一眼旁边的杨忠和杨坚,甜甜地笑了笑,直接把我拉走到了一边。
面对她这种直接来拉我的动作,我倒是没有想到。
她悄悄在我耳边道:“是这样的啊,妘嫣,本公主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公主有何事要我帮忙?难道公主对祭祀文稿感兴趣?还是公主想要去官署……”
“哎呀,不是,”她连忙打断了我,又直言道:“本来说我自己去找你的,这正好遇见了,却整天朝事朝事的,你怎么无趣得很。”
无趣?也只有身在高位,娇生惯养惯了的小公主才会觉得朝堂无趣,要知道上殿觐见,多少人求之不得。
再而听她道:“也不知道皇兄喜欢你什么?除了朝事你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
“公主到底要说什么?”我的表情仍旧不变,平静地注视她。
只见她笑得有些腼腆,露出一种娇羞的笑容,“三郎,不是……杨瓒最近公事太多了,他都没有时间陪我,你能不能让他们少给他安排点事情。我可不想让他跟杨源一样,我也不要做姚依依……”
“杨源,姚依依?”
“噢,你那时候还没有来长安。杨源是三郎的兄长,他于陈周之战,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姚依依是我二嫂,听闻噩耗,她早产,人也走了,就留了个女儿孤零零在世上。”说着,她的眼睛里面揉满了泪花,令人动容。
“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她直接把我的手握紧了,“妘嫣,你一定要跟皇兄和堂兄讲啊,比如去秦岭巡察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去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她是单纯还是傻,这种安排怎么会是我提了意见就作数了的。
“公主,政务安排都是任职之所,我一介祭祀官员怎么能插手?”
“唉,谁让堂兄也那么看重你,反正我不管,看在皇兄和堂兄的面子上,你必须同意。好歹那什么,本公主按辈分也是你的……姑姑,嗯,姑姑。”宇文柔一手插着腰,一手还想来拍我的肩。
我想着先答应她,到时候说尽力不能为就是了,“对了,你说的杨源的遗女尚在何处?”
宇文柔越来越疑惑地看着我。
“她就是丽华啊,你不会这都不知道吧?大哥与大嫂那时正好在京中,便把她从慧觉大师那里带回来了。小丽华那么可爱,要不是本公主那时候还没有嫁给三郎,我也想带着她呢。”
杨丽华不是杨坚的孩子?
“丽华的眼睛不是茶色吗?”
“对啊,杨家人都是这种瞳色呀,”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扳着手指在数,“父亲,大哥,二哥还有三郎,四弟都是……”
“好啦好啦,本公主要去找三郎啦,妘嫣,你一定要记得哦。”
宇文柔没给我反对她的机会,她冲我笑了笑,直接就跳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