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入了秋,要早早准备丰收之祀,我的本职事务颇为繁重。原本以为冯姬那日去太后宫中,已是入计而死,可她竟安然回来了。不知从中发生了什么,之后晋公都再没提起过那件事。
几日后,早朝。
天还没怎么亮,我走在内宫通往正武殿的长廊,远远地,看不到长廊的尽头。
这长廊是连接偏殿与上朝的必经之地,由于偏殿靠着后宫内院,除了皇帝亲自召见,平时很少有大臣能走到这里来。
宇文邕是宇文护的堂弟,按照辈分,面上我还需要叫宇文邕一声“皇叔”。
本来自古祭祀官员没有设府的先例,可宇文护是这周国第一权臣,不日前,他上奏让宇文邕赐个府邸给我,而宇文邕也同意了。
宇文护控制了我的自由,我没办法找到螭纹青鼎。且封印了我的法术,若是擅自动用法术或是违背了他派给的任务,轻则反噬,重则逆血而死。
他一则行事狠辣,二借口百姓,安定三国,是为独擅周权,不但骗了老师,更诓我来周,过河拆桥。
宇文邕说得没错,以我的脾性,绝不可能甘心成为宇文护的附庸。
由于我的身份特殊,后宫朝堂我都能去,四周空旷非常,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
外面的天空,有些灰暗暗,阳光透不出来,闷闷地压着,有下雨的势头。总的来说,长安的雨来得很少,雨后,一日的凉意甚过一日。冰凉的雨打在石阶上,滑过飞檐,连成银线,这样渐入的寒冷让我难以忍受。
宇文邕说他最不喜欢阴天,但我好像很习惯这种阴沉。我格外喜欢在下雨天打一把色彩明丽的油伞,尤其以红色为习惯。
这时候,怀玉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她跑过来,又交给我一叠密纸,附耳道:
“计成。无意坠湖而亡。”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压抑的气氛围了过来,想着待会儿的朝堂上应该是能炸开了锅,我不禁感到头痛。
我按下情绪,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是你做的?陛下可知道了。”
“是从太后那儿回来之后的第二日,免得他人怀疑大人,便隔了一天,不过还是多亏大人晚间顺水推舟地拖住了陛下,闷了一夜,清晨才发现。”
我听着,只看见我这手上满是血腥,有些僵硬地撕了手中她刚刚递给我的名单,“这些死士还用不上,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要教人落了实便是。毕竟她是冯全的女儿,冯全位列国公,手握蓟州兵力,几个地方上的总管也是跟着他,平日在朝事上也是常与晋国公较劲。若此刻杀了太多宫中之人,惊扰皇后,她又是突厥公主,那边怪罪下来,我们不好交代。”
“是,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我将纸丢进长廊旁边的灯里,烛芯火舌舔过,纸绢瞬间化为灰烬,瞳孔中的悲悯被这火光照得消失殆尽,“晋国公此下之意,当是现在就唤醒我们在朝中暗桩,你且速速去办。”
怀玉诺声拱手退去。
宇文护与冯全?
他们这样明面上的争锋哪里有将周国的陛下放在眼里?他们全然是把他当做是一个傀儡,一个可随意操控的木偶人。
我嗤笑,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象中的,他们所自认为的那个像是窝囊废的帝王拥有着怎样深沉的机心。
纱灯上勉强能见着的我的影子,我理了宽大的袖子,正了发冠,朝着大殿走去。
离正式上殿的时辰还早,宇文邕还没有到,官位稍低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恭候在殿外,我的脚步很轻,又离他们不远,本不想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可一时之间竟全部收入耳中。
“你瞧,这国师真是善妒,居然下这样的狠手,待会儿朝上赵公不得让她好看,看她死到临头。”
“什么啊?晋国公认她为义女,她和陛下不是叔侄关系吗?这,这……有辱斯文啊。”
“唉,李大人此言差矣。要我说,别看她平日朝上一副清高模样,说是神族祭司,可她哪里有法术?这权位还不是凭着绝色容貌从床上换来的。啧啧啧,自古这女人得权位都是如此。”
“我等今日就且看今天的好戏。”另一人附和道。那官员眯着眼睛,还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似乎是在幻想什么。
“哦?诸位在等什么好戏啊?”我的声音很是轻快。
他们见到我来了,纷纷退让,退让不及,有些畏惧地朝我拱手道:“下官,下官拜见国师。”
“大人们过谦了。”
我皮笑肉不笑,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大人们,为何就不再接着说了?”
他们知道我素来是不好惹的,此话间的停顿,令他们一时之间更是不敢说话了。
他们可能是知道我不过是个弄臣,一个幌子,没什么实权,就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
“下……下官的话说完了就不再说了。”
“是吗?”
“国师和他们置什么气?”
宇文护沉沉的声音传来,他一手握住板笏,稳着步子从底下走上来。他身形挺拔,不怒而自威,眉峰如山,眼若悬壶,紫墨官服加身,腰配绶印,后面是一众官员,全派作风尊贵极致。
我恭顺地朝他行礼,自觉地走了过去,走到他的阵营那边。
刚刚随他走的两步,地板正反光,这时候,宇文护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奸诈一笑,冲我道,“你把方才的事情处理了再随孤过来吧。”
我会意颔首,狠辣,是他希望我作的表率,这才能是称得上的他的“同盟”。
我瞥了那些官员一眼,眸光很冷,像是带着刀子。他们明显地后退了一步。
我盯着那最为眉飞色舞之人,笑吟吟地道:“原本这位大人说我姿容绝色,我听着还是高兴的。可为什么,你非要造谣生事?还敢造我与陛下的谣?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此言一出,那四人面色如土,跪在地上,均是抖得像筛糠一样。
“国师!国师饶命!……是下官的舌头管不住,乱说话,国师大人有大量,下官一定好生检讨!”
“放心,我不会杀你们。”
“多谢……多谢国师!”四人赶紧磕头谢罪。
“但是,”我再启齿。
他们听到接下来的话,已然昏死过去。
“既然是你管不住舌头,那就不要了正好。”
我依旧笑着。
言官没了舌头,再不能开口说话,就是比杀了他还狠的手段。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一阵恶寒。
我见他们瞪大了眼睛看我,我一抬眸,恢复冷漠的神色,兀自跨入殿中。
陛下的亲弟弟,卫王宇文直见我入殿中,朝我一笑,俊逸的脸上意味不明的神色。碍于在正殿,我没有按辈分叫他王叔,而是叫了声,“卫王殿下。”再朝他拜了个礼。
“想不到你的手段行事也可以如此狠辣。”宇文直低声道。
“殿下此言何意?”
宇文直不搭话,只道是摇了摇头,再笑了一下。
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有一双茶色的眸子已然是盯了我很久。
他不愿意相信,国师妘嫣会与他的沈熙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