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远处的罄音响了起来,像是从幽暗的深海中浮起的一个泡沫突然爆破了。
光线离合,一缕白辉透过殿门,将祥云雕花的图案投影在地面上。
“妘嫣。”
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我腾地坐了起来,挪到他身边,他左肩上的血夜已经干涸,好在是黑袍看起来并不明显。
“陛下您感觉如何了?”
他没有搭话,我盯着他的伤口,想在昨天的事情,思量了片刻,捏了捏裙角,马上端正地跪在了他面前,伏在地上。
“臣罪该万死。”
他轻笑一声,开口让我起来。
“你何罪之有?”他的声音很淡,比平时微弱了很多。
我直跪起来,慢慢抬头,微光照在与他的脸上,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睛布满了血丝,教他看起来稍显憔悴。
“微臣伤了您,乃是大罪。”说完,我又低下了头,有些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他支着身体,仍是坐在地上。
半晌,他没说话,竟然慢慢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望着他,不得不直视他深黑的眼仁。
我又想起了昨夜,就那么差一点儿,我就真的变了他的女人……
此刻,他清醒了,阳光将他的眼睛照得熠熠生辉,好像烛火,也犹如夜明珠。我居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愧疚。
“妘卿,”他拉过我的手,有些痴然地笑道,“你叫朕皇叔的时候才是最管用的。不然,朕可能真的会要了你。”
我拨了一下零碎的发绺,抬眸道,“陛下今天也要上朝的,待会儿来的内侍定是晋国公的人,正好您现在清醒了,可以把持这个度,所以……”
我理了自己的衣服,然后褪下一边,露出锁骨和肩膀,缓缓开口,“所以,陛下还得做得再像一点。”
他如若听到了笑话,一把钳制住了我的肩膀,贴近了我,语气刺骨。
“朕真的想不通,权力对你来说真这么重要?你不是喜欢萧岿吗?你这样做,他会怎么看你?”
我的眼里满是狡黠,不紧不慢地道:“喜欢?情爱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微臣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在一条船上,陛下要报仇雪恨,您当是比微臣更想拥有这权力。”
宇文邕闻言愣住了,盯着我,只片刻,他爽朗地笑了。
“妘卿果然聪慧直率。”
我兀自笑笑,抬头搂住了他的脖子,宇文邕也没客气,把我往地上一按,地板的冰凉让我一颤,接着他覆上了我的身体。当他吻住我的脖颈的时候,我还在想别的事情。
“等会儿上朝的时候,晋公定要问我,陛下您是否找我拿了解药,那臣就直言说是半路无意间遇上了您,随便帮您解决了问题,然后…啊……”我忽然尖叫一声,他居然重重地咬了我一口,我肩上瞬间泛红,浮现出一个牙印。
“弄疼了?”
“没,没有,只是我在说事情的时候,您……不要如此突然。”我的语调有些闷闷不乐的感觉,殊不知在他听来,竟有种调情的感觉。
宇文邕笑得很高兴,眼睛里居然有情欲之色,这让我怀疑他药效还没过。
“妘卿的定力真是不错,在朕的身下都还能思考策对。”
我没有理他的调笑,地上的寒气好像涌入了身体,我咳嗽两声,撑着他肩,再而正经道:“陛下心思缜密可以应对自若,可臣自知愚笨怕说漏了嘴,还是要先跟您通个气不是?”
我见他又没有再有动作了,就又问了一句,“陛下完了吗?没有的话,能不能让我起来再继续,地上太凉,我受不住。”
宇文邕微微一怔,低低笑开,“妘卿说话真会勾人。”
他正要把我拉起来。
哗啦啦——
是开锁链的声音!
门被突然打开了——
我撑起来,看着外面,半边衣服都还挂在肩上,宇文邕自然地帮我拉上了。
外面的侍官果然是一脸演出来的震惊状。
可他身后的一小部分宫女就不一样了,她们目瞪口呆,马上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惶恐不已地颤抖着,匍匐在地。
“陛下,奴婢们只是按例来清扫大殿。”
“国师,国师饶命!”
接着,她们又突然朝我连嗑了几个头,为什么让我饶他们的命?
宇文邕冲我使了个眼神,我瞬间明白了,我不慌不忙地拉好衣服,站起来,语气冰凉,“嘴巴封不住,有什么后果,我想你们明白?”
说着,我走到一位黄衫丫鬟面前,那女子的口型明显和宫女们对不上,一看就是突厥来的,皇后的人。
我盯着她道:“你们之中不乏有眼线,若是后宫的夫人们的丫鬟侍女,学聪明点儿,最好自己消失。若是我现在让你们相互揭发,这供出来的,不管是真是假,都得死。”
她们大惊,异口同声地应声,再磕头退了出去。
这时候进来一个女子,她一身宫女服饰,手上拿着我的朝服,又见那清秀熟悉的模样,原来是怀玉。
对于武艺高强的怀玉,宇文邕好像也知道她是宇文护用来监视我的。
见到这景象,她微怔。
朝宇文邕行礼后,她也没避讳,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黄褐色的小瓷瓶,递给我,颇为不满地道:“……大人这药,还是现在吃了比较好,若是不小心……麻烦就大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药,宇文护应该没有闲心给我准备这个。她这种行为带了点儿置气的感觉,好像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旁边某人听的,突然的错觉让我觉得她这是在关心我。
但同时,我如果不吃下去,也就暴露了事实。面上是和他已经有了鱼水之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怀孕的可能性,就是这东西吃多了,应该是不好的。
“好。”我接过来,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吃了两颗。
离上殿朝会还有一个时辰,她嘱咐我换上朝服,就回去给我准备回府的沐浴的东西了。
怀玉前脚刚出了殿,宇文邕夺步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提气想让我把东西吐掉。
“快点吐出来!”
我随意一笑,“已经吞下去了。”
“你疯了吗?这药伤身,吃多了,你还怎么嫁人生子?”
我觉得我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噗嗤笑出了声,有种没心没肺的感觉。
“微臣现在十八岁,按着大周律令,我这年纪是该强行婚配了。但普天之下应该没有人敢娶我吧?”我摆了摆手,“陛下用不着为臣操心这个。”
他听我用一种极其随意的语气说着令人心酸的话。
是啊,对我来说,相夫教子,安定平乐,应该是一种平凡的奢侈。
“妘嫣。”他拉住我,动了动唇,半天没发声。
我冲他一笑,依旧是随意的声调。
“陛下若真关心得紧,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就给我找个好夫婿吧。”我指着那将要爬起来的太阳,“您看,要到辰时了,晋公应该也知道消息了,臣得赶快回去了。”
然而直到多年后,洛阳烈日灼心,我才彻底清楚,彻底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而他等我的答案,等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