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一派月色如水,倾泻在宫殿的枋木上,照在殿外的石兽身上像是为它披上了一层缥缈的纱衣。
而我却是脚步匆匆,我的眼中全然只有人声鼎沸的嘈杂与烦乱。
宇文护说他在酒里下了药,还要我马上去看殿外的情况,要我如实禀报。
他给谁下了药?
我猛然想起,宇文护的话。
——萧岿那人,你好好估量。
宇文护把先帝宇文毓毒死了,这是还要用同样的计俩来毒死萧岿吗?
他这是想,收了梁地?
鸿门宴?!萧岿收的是宇文邕的帖子,此举还是一箭双雕!
院子很大,官员来来往往很是嘈杂,萧岿那红袍身影四下都没有出现。
这时候,一个梁地官员打扮的人同我错身而过,那人极快地给我塞了个纸条。
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那人就没入了人群里,我将字条死死捏在手里,将它展开来看,我长吁一口气,萧岿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他说他酒醉自己回驿馆了,他无碍,叮嘱让我看看皇帝那边怎么样了。
宇文邕?
凉风吹来,宫妇夫人们的裙纱丝帛飘摇在夜空下,淡黄色的宫灯下薄如蝉翼的丝纱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如同脉脉的含情少女一般述说着往事。
想着,我就撞见了宇文邕,只带了何泉,他身边的皇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换下了之前的宽袍,穿了身常服,带着一身月色,从远处走过来。
离他有点远,只隐隐感觉他的眉头好像是皱着的。
一棵桂树下,桂花的香味悠然地传来,萦绕在我与他之间。
何泉很有眼力地离开了。
宇文邕毫无顾忌地伸手搂住了我的腰,沉醉的声音跃然于耳畔。
“喝那么多酒,你就不怕醉了么?”
我蓦然地呼出一口气,自己也可闻到都是满满的,醇厚的馥郁酒味。
我冲他一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自然地抬手为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会醉酒。”
他托住我腰际的手掌忽然加大力度,我忽而贴近了他,他的呼吸忽然洒了下来,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便有些急促地道。
“陛下,这还是在外面,周围都有大臣……”
忽然,他低笑声漫了开,“你的意思是待会儿进屋了就可以了?”
他这般调侃,我忽然有些面红耳赤,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语气也比往常温软了许多。
“陛下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宇文邕笑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嫣儿……朕在你们眼里便是那般无用么?”
他这声温言的嫣儿,让我心中一颤。
“您在说什么呢?您是周国之主,也是微臣最大的靠山。”我低语道。
说着,他忽然松了身体,颓唐地靠在我的身上,他的重量让我稍稍有些不稳,靠着了那棵桂树。
那一刻我忽然想了很多。
他十八岁登基,此刻的他也不过堪堪二十三岁。他的堂兄宇文护年长他三十岁,军权政权都在手里,他想要扳倒他,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
但若是问我为什么这么难还要帮他,除去解除神契的利益关系,我真的觉得他和我的处境其实很像很像。
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神族身份究竟是怎么来的。我好像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宛如孤舟漂泊于汪洋大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来到长安才开始的,我不愿意浑浑噩噩地度日。我在茫然的迷雾中找着灯塔,而他在黑暗深渊对我伸出手,不知道是他要把我拉下去,还是我把他拉上来?
而宇文邕的政见往往是一针见血,当我藏而不露地把这些讯息从侧面通过他人传达给掌权者,然后开始实施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有效解决了。我坚信,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同时,我也坚信他掌权之后一定会是一位明君,一定会有名垂青史的功绩。
月色倾泻得更多了,银碎的辉华洒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眸忽然变得让我越发琢磨不透。
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头一次温言细语地问了句。
“陛下累了么?”
宇文邕猛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的那刻我有些惊慌。
那眼神实在太幽蕴了。
他抬起我的下巴,俯下身,在我面前半分处停住了。“卫王之前在逼你喝酒?”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殿下他想讥讽于我,可喝不过我。”口中的酒气又散了开。
“以后不许再这样。”
他的声音没由来带了一点强势的意味。他的声音像风,轻轻地吹入了我的心里,浅浅地,好像泛起了涟漪,但是很快就平静了。
“听到没有。”他遏制我的下颚的力度有点大,这时候他突然咳嗽了几声,极快地把头低了下去,又将我抱住了。我整个身体被他的宽大的袖袍裹住。
这是在干什么呢?
宇文邕今日好像很奇怪。
对于这种温柔,我受宠若惊,倒也想,是啊,我是他与晋公关系之间的衡量之物,今天我被当众刁难,他在明面上很是宠信我,可能会乞我一些怜悯之心。
我踮起了脚,下颚抵在他宽厚的肩上,帝王的光滑衣料,好闻的檀香。
若教别人看来,或许还是帝王的情深似海。
可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安排好了的。
“陛下厚爱,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他的声音很是轻微,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听见了的。
宇文邕是鲜卑人,他的五官比汉人立体,也多一分强势与霸道。蓦然放大间,我看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薄唇轻抿,感到他轻轻搂上了我的脖颈。
他偏过头,柔软的触觉浸染过来,他的动作竟然是很轻很轻的。
我闭上眼睛,抬手攥住他的衣服。
这种气氛,旖旎不已。而旁边时不时来往的人满是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忽而他一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到了桂树上,他的气息很是热烈,他抬头,深黑的眸子里满是朦胧,他好像在强行忍耐什么。
“陛下?”见他状况不对,又问,“您怎么了?”
宇文邕的目光突然炽热了起来,眸光很烫,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把把我拉住,几乎是拽着我,大步流星,把我扯入了偏殿。
————
远处的目光如最炽热的火。
杨坚看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夫君杯满了。”
独孤伽罗轻道。
“哦,好。”杨坚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