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守城士兵。他们快步跑过来,看到卡尔塔尼的伊芙琳两人相隔几米远,表情怪异地对望着。
“你们是什么人?晚上还在王城门口?”其中一个士兵拿着长矛和盾牌,有些凶狠的样子。
“对不起,我们……”伊芙琳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说不出话来。
卡尔塔尼诧异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侧脸,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就不说话了。
“看你的相貌,多像一个西亚的人啊。”那个士兵凑到伊芙琳的面前,“你是希伯来人还是赫梯人?”
“希伯来。”
“难道你也是和前几天的西亚人一样是要来刺杀法老的?”
在古埃及被怀疑,都是被当成西亚人。看起来,古埃及和西亚的关系在那段时间真的是水火不相容。
“不是。”法老两个字,在她耳边擦过,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哈哈,你当然不会说是啦!”这个士兵爽朗一笑,狰狞的笑容在月光下看起来如同恶魔,“把你们去法老那里吧,我可不管这个事情啊!”
他吩咐两个卫兵前来,将伊芙琳和卡尔塔尼强行拖走。
伊芙琳没有挣扎,就那样软弱地被拖着走向法老的办公大厅。心里砰砰跳,却没有上次害怕与恐惧的感觉。伊芙琳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现在没有要逃走的想法,只有,只有回到城里,安安静静地活下去,死也好,活也罢都无所谓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见到图特摩斯,并且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
天啊,不会只是因为那一个眼神,那几次相遇,就轻而易举地被俘获了吧。
路不长,他们到了。卫兵理直气壮地将这两个人推进大厅,“陛下,我们抓到了两个行为不正常的人。恐对您有威胁。”
里面传出一个熟悉,但冷冰冰的声音,“你们总是把这些小事情推到我这里来是吗?你退下去吧,以后这种事你们自己处理。”
卫兵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
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均匀而沉稳。她知道他正向自己走来。她低下头,她怕埋在心里的莫名情愫会把眼泪催下来。
他站定,然后开口说,“你们两个不会又是出来散步被抓住了吧?啊,现在这么晚我都不能休息一下吗?”像是自言自语,“因为这里是底比斯,所以就喜欢用法老来处理而不用法官了?这些人……你们没有什么要说的,就回去吧。”干净的声音里透着疲倦的感觉,准确地传递到伊芙琳的内心。
卡尔塔尼站起了行了礼,就准备退下了,但伊芙琳却站在原地。
“嗯?”图特摩斯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眼线已经卸下了,他的眼睛以原初的样子显露出来,“伊芙琳你留下。”
“留下?”吃惊并喜悦的伊芙琳瞪大了眼睛。
“你吃过晚餐了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两句完全不搭边的话放在一起,由他的嘴巴说出来,毫无违和感。
“吃过了。”很小的声音说吃过了,却在轻轻摇头。
“嗯,留下,”图特摩斯示意卡尔塔尼可以回去了,然后走向里面的里面的里面的房间,“你是希伯来人对吧?”
他并不回头,他知道她会跟着他。而伊芙琳,也的确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她能嗅到空气中幽幽的香气,这个盛产香精的帝国,上至法老和神明,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用香。而法老的御用香水则更是举国上下独一无二,香气清淡,仔细分辨竟不能弄清它的味道,但放松下来,这种香气便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进入鼻腔,沁人心脾。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的香气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不经意地吸着香气,跟着图特摩斯来到办公大厅后面的餐厅里。
侍女们正在准备饭菜,餐具井井有条地被放在桌上。
首先是蔬菜和酱汁,然后送上来许多时令的鱼类,运用了各种烹饪方式,看上去像拼盘似的;后面送上来主食面包,分为甜味和咸味,放在两个大托盘里;接下来就是各种各样的烧烤类食物,像烤鸡、烤鸭还有烤牛肉,肉类都被切成易于入口的大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玻璃盘上。
最后端上来的是饮料和酒品——皂角树汁、葡萄酒和无花果酒。起初,伊芙琳不认识无花果酒,但是酒瓶上画着许多无花果,这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的酿酒技术似乎已经很高了,做这样的酒品几乎算是手到擒来的事。不光是王室贵族,连平民百姓都能够喝得上自家酿制的葡萄酒,也许度数比现代低一些吧。
上完菜,侍女们就依次退出房间,每退一步,就像法老行一次礼,直到完全退出房间。
餐厅里,只剩下伊芙琳和图特摩斯。
她意识到他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餐。一定是因为下午的会议刚结束的缘故。一种淡淡的心痛涌上心头,却化作复杂的情绪,融在咸咸的液体里从眼角滑落。
她悄悄地擦去这液体。
他将一杯葡萄酒放在她手边,“你能喝酒吗?”
“我,恐怕不能。”伊芙琳没有接过杯子,这个年代的不明液体最好别碰。
“哦?这个你试试。很甜的。”一杯无花果酒被放到面前。
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喝,另一个声音却说一定要喝。不喝他就会失落,不喝就对不起他的一番好意了。放弃逃离底比斯的机会,就是为了多在他身边啊,怎么能连一杯酒都不喝?
的确,后者的声音占了上风。伊芙琳端起杯子,尽管不知道这个喝了会不会有问题,喝一点总不会死人吧,除非里面有三氧化二砷(即砒霜),当然不会有这东西。而且,看了看桌子,满满当当都是菜,他一个人能吃完么,肯定吃不完,喝一杯就当是为他分担一下过剩的食物吧。
冰凉的杯子靠到嘴唇,她慢慢地尝到了甘甜的果酒。甜丝丝的,略带凉意,在口腔里被体温所温暖,带着无穷的醇香和水果独有的清香滑进喉咙,落入胃里,顿时感到甜蜜的滋味。
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不觉有些舒心了。
“我想问你,你每天晚上跑出来,还到过我的会议厅里来,是想去干吗?”图特摩斯适时地放下了他的杯子。
“我只是去散步。”伊芙琳继续使用设定好的借口。
“哦?”图特摩斯嘴角一挑,“其实,你是想要离开这里吧。”
这家伙,一猜就中。
“没有。”伊芙琳的瞒天过海貌似在他的面前拙了。
“你就不要再犟了。”图特摩斯用银质的叉子叉起食物,慢慢送到嘴里,“不然,不会有人有兴趣半夜出来散步。我没有说过白天不可以出来,何必追求晚上散步。而且你的衣服——和侍女们一样,这么说,你是在伪装,必是要瞒过别人的眼睛吧。”
这缜密的思维,你不去当侦探真是浪费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伊芙琳只能点头承认了。真是对不起这几天的勘察和努力了。
“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跑呢?这里有什么使你不喜欢吗?”好温柔的语调,像是兄长在关心妹妹,浅浅的一问,却含着深深的关照。
“没有,我很喜欢这里,不然现在我就不会坐在这里。”
“嗯?那还有别的原因?”图特摩斯问。
“我……”伊芙琳低着头,栗色的卷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害怕……你。”
“我?”图特摩斯放下了叉子,银叉敲在餐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你是在吓我吗?我为什么使你害怕?”
“因为……”伊芙琳嗫嚅着。
这个几乎不笑只会挑挑嘴角的法老简直是个面瘫加暴虐,情绪捉摸不定,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防止惹怒图特摩斯。
“因为什么?”真的好有耐心啊。
“因为……因为……”能说“因为你很残忍”吗?那就等于不想活了,伊芙琳还是没说。
“你不告诉我,我就更好奇了。”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
“我害怕你,因为你是那样残忍的统治者。”豁出去了,直说吧,不然要拖到什么时候!伊芙琳厌烦了。
“我残忍?”还好,图特摩斯没有生气。
“你前几晚烧死了两个西亚的人,用的是那种残酷的方式。我因此而害怕你。而且——”伊芙琳见他不说话,就一口气说了下去,她真的想把此刻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告诉他,“我是希伯来人,和西亚的闪族人长得很相似。我会被你们误会成西亚的奸细,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说完这么一大段话,自己逃跑的原因应该不难理解了,伊芙琳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他。
正对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她一时竟不能动弹,就那样怔怔地凝望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他转移视线,“我不会杀你,没有证据就随便怀疑一个人,每一个法老都不会这样做。你不用再逃走了。暂时,和卡尔塔尼待在一起吧,等他跟着我去巴里忒的时候,你再离开底比斯吧。”
终于放心了。
伊芙琳喝了半杯无花果酒,就再也没和他说话。灯光摇曳,夜就在朦胧的灯光中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