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宝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不管是谁,只要被他盯上,不放出点儿血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真个是为了金钱可以六亲不认。其实,在他这样的人眼里,金钱可以是爹,可以是爷,也可以是祖宗,其他的再近也都是远亲了。
前文曾经提过,吴世宝在投靠李士群之前,曾经给上海的著名流氓,丽都舞厅的老板高鑫宝开过车,甚至还拜高做了自己的“先生”。所以,那时的高鑫宝与吴世宝不仅是主仆关系,还有了所谓的“师生”情分。
人生往往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风云变幻,昔日的一个下人如今成了上海滩一个硬角色。高鑫宝就不再提吴世宝曾经给他开车的旧事了,而是到处宣扬吴世宝是他的“学生”。高鑫宝的识相换来了吴世宝的丰厚回报,为了让高鑫宝有更大的后台,吴世宝就把他介绍给了李士群。高鑫宝也是个长袖善舞之徒,不断地请吃请喝请玩儿,还不时地给李士群上上贡。一段时间下来以后,他就和李士群成了交情匪浅的朋友。
有了76号这把保护伞,高鑫宝不再满足于仅仅开个舞厅了。他通过李士群和吴世宝的关系,在沪西的几家大赌台都投资当了股东,还在自己的舞厅楼上开了一家小型赌场。有李、吴二人罩着,加上他和捕房的关系也很好,这家小赌场的生意相当不错,一段时间以后比他的舞厅都赚钱了,把高鑫宝乐得合不拢嘴。
高鑫宝在生意上的头脑还算灵活,对于钱财的运用就有些不大灵光了。那时候上海的大小赌场是要按月向76号缴纳“保护费”的,高鑫宝自恃和李士群、吴世宝两个人都有交情,加之自己赌场的地盘也不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就把这事给忽略了。一开始的时候,吴世宝还能忍耐,以为他的这位“先生”即便不按月纳贡,怎么也会到他这里表示表示。可高鑫宝对李士群那边出手颇为大方,给吴世宝的都是一些口惠,这就让吴老大不高兴了。
吴世宝是个赖皮人,你不给,我就自己来要。于是他就找到了高鑫宝,对他说全上海的赌台都在76号登记了,让高鑫宝也照章办事,否则自己这个警卫大队队长的差事就不好做了,希望老师能给他圆圆场子。高鑫宝见吴世宝如此不讲情面,也来了气,就对吴世宝说:“你如今抖了起来,就连自家师父的情面都不讲了,亏得我还人前人后抬举你!我高鑫宝开这个场子,李士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反而跳将出来要打我的抽丰,真个没有冷热亲疏了!这世道人心都让一个‘钱’字给坏了!你要是不来这一出的话,我这里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现在好了,我明话告诉你,我一个大子儿都不会放进你的口袋里!你这方向盘还把出威风来了!”
这一通抢白让吴世宝十分难堪。过去他挨高鑫宝的骂那是家常便饭,每次挨骂后他还都觍颜笑着拍高鑫宝的马屁。现在除了李士群以外,还没人敢这么对他,就是丁默邨也要对他顾忌三分。吴世宝心头的怒火是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可是想到他找高鑫宝这事没有跟李士群打招呼,另外又怕这事传出去被那些流氓圈里的人说他不够讲究,他就暂时忍住了心头这口气,阴着脸对高鑫宝说:“既然你还知道我们有这一份情谊就不该拆我的台子,你也要想想,是谁让你的场子开得如此逍遥自在!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师父既然不帮衬我这个徒弟,我也认了。今天的事情既然你这么说,就算过去了,当我没提过。我会照顾师父的脸面,但别人怎么做我就管不了了。另外,人要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你也不要总拿过去的事来压我,我这把方向盘的手如今改握枪把子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吴世宝转身就出去了,看都没看高鑫宝一眼。
这一次高鑫宝算是和吴世宝扯了个平手,可是他还是觉得心中的不快难以排解。他心想:老子闯世界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算,如今走了狗屎运就敢到我跟前说三道四,看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子偏让你抖不起来。自此以后,高鑫宝一有机会就在人前人后大骂吴世宝,还把吴世宝给他开车时的一些丑事都抖搂出来,绘声绘色地给人描述吴世宝的丑态,惹得别人哈哈大笑。
高鑫宝这么做无非是借着埋汰吴世宝,让自己心中的那股子怨气有个去路,但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挞伐,怎能不传到吴世宝的耳朵里。吴世宝听人描述完高鑫宝编排他的情形后,心里顿时起了杀机。要知道,他们这些做流氓的虽然干的都是下三烂的勾当,却最在乎自己的一张脸皮,也最怕别人揭自己的老底,砸自己的招牌。别说是吴世宝,就是一个小流氓,也会为这事跟人拼命打架。高鑫宝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把握好度,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吴世宝虽然起了杀心,但还不想落个杀师的名分,他还得指着上海的大小流氓在特工总部里混饭吃呢。于是,他暗地里筹划了好久,才派出最为亲近的几个徒弟去把高鑫宝给暗杀了。由于吴世宝这事做得十分隐蔽,高鑫宝本身又是个流氓,仇家不在少数,所以起初并没有人怀疑这事是吴世宝干的。
可笑的是,高鑫宝的儿子高尚德在他父亲被杀之后竟然找到了吴世宝,让他代为查找杀父凶手。因为高尚德觉得,在他爹的那一大堆门生弟子里面,属吴世宝最有门路。这个时候吴世宝竟然显出了极佳的表演天分,对高尚德说:“尚德老弟,这几天我已经在安排手下的弟兄们去查找线索了。杀师父的人实在可恶,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扒了他的皮!你放心,我一定亲自为师父报仇!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老人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实在让我这个做徒弟的痛心啊!”说着说着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把高尚德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他爹真是没白认了这么一个徒弟。
吴世宝见自己的贼喊捉贼哄住了高尚德,就想着在众人面前彻底扮个孝子贤孙给大家看,于是就对高尚德说:“师父的后事一定要办得体面隆重!我们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虽然师父去了,但高家的势力还在!有我在,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你的头上来!”这一下,更让高尚德把吴世宝当成了亲人。
到了高鑫宝大殓那一天,吴世宝身穿孝服人前人后地张罗不停,还自己掏钱给高鑫宝买了高档的寿衣和棺木,宛然一个儿子一般。等到丧事办完,宴请宾客的时候,他又把高尚德叫到自己的跟前,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师父去了,尚德就是我的亲兄弟。丽都舞厅和楼上的台子都是我师父一手开创下的事业,尚德要继续办下去,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今后,如果哪个与尚德为难,那就是跟我吴某作对,我绝不会客气!”这一番表演,让在场的许多流氓羡煞了高鑫宝,纷纷说他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感慨自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其实吴世宝这一招做得够狠,他表面上是在替高尚德撑台面,实际上却给了自己插手高家生意的绝好理由。凭着两面三刀的本事,吴世宝把这一出杀师、葬师,自己“托孤”的大戏演得是滴水不漏,还在流氓圈里博得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他简直都要崇拜起自己来了。
此事过了没有多久,李士群就得到了内幕消息。初闻此事,李士群大吃一惊,他没看出吴世宝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其实高鑫宝的死对李士群来说无关痛痒,但他想借此试探一下吴世宝,免得哪天自己也被他给装了进去。于是,他就把吴世宝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道:“杀你师父的凶手查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加几个人手啊?我和你师父的关系也算不错,我应该尽尽情分啊!”
吴世宝没有料到李士群叫他就是为了问这事,心里又搞不清楚李士群打的是什么牌,就笑嘻嘻地对李说:“这么一点儿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来办就是了。您放心,我一定设法查出真凶,否则也辜负了您对我的栽培!”
李士群见吴世宝没有对自己说真话,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不由得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如今也会说几个文明词儿了,还栽培,你这样的能人,我可栽培不了!要说栽培,也是你那师父栽培得好!有了这么一个好徒弟,栽了跟头赔了命也值啊!”
吴世宝一听这话,明白李士群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赶紧赔着笑脸说:“您真是火眼金睛,就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您的!我承认,高鑫宝其实就是我让人干掉的!您不知道,他欺负我欺负得太过分了,到处编排我,还说在76号里我是个宝儿,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坨屎。他是我的师父,过去我又给他开过车,他骂我我能忍。可是他看低咱们76号,这是往您的身上泼脏水啊,我就绝不会放过他!”话说完了,但绝口不提自己去收“保护费”的事!
李士群见吴世宝对自己说了真话,而且言语之间还对自己忠心耿耿,就不想再追究这事——他还得倚仗吴世宝替他卖命呢!接着,李士群又装模作样地以他不守纪律等理由将吴世宝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就让他回去干他自己的去了。
吴世宝糊弄过了李士群,却没料到高尚德也知道了消息。面对上门兴师问罪的高,吴是发誓赌咒,绝不承认。高尚德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把吴怎么样,只好忍了下去。倒是吴可能真的还有些许良心没有泯灭,日后没少照顾高尚德,当然,也没少从高尚德那里拿好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鑫宝一是舍不得散几个铜钱,二是咽不下心中的怒气,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结果,这个在上海称王称霸的流氓头子竟被自己的徒弟来了个“黑吃黑”,给送去了阎罗殿。吴世宝则为了孔方兄翻脸不认人,直接下了黑手,这“师徒”二人其实只是一对为钱财所奴役的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