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加剧,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形势一天一个变化。这种前途未卜的状况让国民党内很多人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竭力想拉拢或进入某个亲日的势力,以给自己寻找一条后路,而汪曼云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早在1938年12月底,汪精卫发表“艳电”同日本媾和时,汪曼云就动起了这个心思。在他看来,自己在蒋介石的国民党内一直是怀才不遇的。如今看到汪精卫和蒋介石唱起了反调,声言反对抗战,要与日本“和平”,汪曼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认为,汪精卫打出了“和平”的大旗,肯定需要一批摇旗呐喊的喽啰。在其用人之际,自己若紧密追随,应该会得到重用!于是他辗转联系上了周佛海的关系,想来个曲线救国,以待有朝一日直接傍上汪精卫的粗腿。
所以,前文提到当汪曼云听说丁默邨也要搞什么“和平运动”时,不管此“和平”和彼“和平”究竟有什么关联,立即建议丁默邨和汪精卫取得联系。他倒不是有多关心丁、李二人,主要是想给自己一个在汪精卫和周佛海面前立功的机会。
1939年春,国民党根据形势的需要,决定对部分人员进行“再教育”和“强化训练”,开办了“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作为上海特别市党部的委员,汪曼云被指定到重庆参加第二期训练。这一消息被丁默邨听说了,他知道汪曼云去重庆的话势必要转道香港,于是心里有了一番盘算。他赶紧让章正范约汪曼云和他见面,美其名曰要给这位老朋友送行。
送行的这一幕好戏,仍然是在大西路67号楼上那间房子里上演的。虽然汪曼云和丁默邨还没有那么贴心,彼此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说任何事情都可以直来直去,不用那么绕弯子。
“知道你远行在即,所以特来请你见个面。哦,对了,忘了恭喜你,去参训是就要平步青云的好兆头啊!”
汪曼云闻言笑了笑:“蒋老爷子看我的那双青眼还没有长出来呢。我看人家受训是升官,我受训是赋闲啊!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我多当几天驴子,多干点儿活罢了。”
互相逗了会儿趣,丁默邨就问了汪曼云启程的日期和受训的具体时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千块钱,一脸恳切地对汪曼云说:“这点儿钱微不足道,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请曼云兄收下,聊壮行色。”
汪曼云不知道丁默邨今天唱的是哪一出,竟然对他汪某人“行贿”,所以就假意推辞一番:“默邨兄,你们的好意汪某心领了!一来此次是奉命去受训,费用不是问题;二来我无功不受禄。这些钱还是留作他用吧,你们的一切都刚刚开始,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曼云兄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拼着性命做事情不就是为了挣些钱财大家花吗?俗话说穷家富路,带在身上,以备路上有什么额外的开销,应应急!”
汪曼云见丁默邨十分坚决,也没觉得这一千块钱背后有什么“阴谋”,又推辞了一下也就“笑纳”了。有了这些钱做润滑剂,两个人之间仿佛又亲近了一些。扯了几句闲话后,丁默邨对汪曼云说:“你此去重庆,有一件事请务必注意一下!”
汪曼云见他说得如此郑重,还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就说:“默邨兄但请直言无妨,我听着就是。”
“我在这里的情况,你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严守秘密,即使见到立夫本人也不要提起,免得戳穿他与我之间的关系,让他尴尬。”
汪曼云这才知道丁默邨说的是什么事。其实,他对丁默邨刚到上海和李士群搭帮做汉奸时说的那一番话根本就没有当真,什么受陈立夫的指令另外找出一条路来之类的。汪曼云觉得这是丁默邨当婊子不好意思,所以要给自己找一块遮羞布。丁默邨表面上是怕说破了会让陈立夫尴尬,其实是怕万一戳穿这件事让他自己脸上无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不能让丁默邨对自己心里存疑,于是也满脸坚毅地说:“这个默邨兄尽管放心,曼云是知道轻重的。你和立夫之间的机密大事,怎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提来提去,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丁默邨给汪曼云一千元钱的时候,说的是“我们”的心意。而不是“我”的心意,等他和汪曼云交了底以后,任谁都能看出他拿的是一笔“封口费”。不过这“我们”和“我”的一字之差,就让他把私人应酬变成了“公款消费”,绝对是一个高手。丁默邨也许觉得,他既然是老大,那么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特务团伙,公款有理、老大无罪吧!
丁默邨这个精于算计的老大没有听出汪曼云话里的讽刺味道,还以为真把汪曼云给唬住了。不过他还是不能让自己的心完全落回肚子里,于是又拿出了两张表格,对汪曼云说:“曼云兄,为了彼此的信任,我请你也加入我们的组织。你和周佛海之间的关系,正范兄已经告诉我了,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你大可以放心。这份志愿书和誓词还请你填一填,我和正范兄都填过的。”
汪曼云其实对丁默邨这个“和平运动”没什么兴趣。他觉得丁默邨不过是一个在日本人手下讨饭吃的小角色,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其实,他看上的大树是汪精卫。
可是丁默邨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也不好反驳。再说了,他对这些什么志愿书、誓词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乎。国民党里的哪个人在入党时没有这些过场,哪个人不是整天喊着“效忠党国、效忠委员长”,其实效忠的还不是权力和金钱。你有捞头我就跟着跑,没有捞头我就自己搞。填就填呗,这东西也不会活过来找你算账,所以他很快填好了志愿书和誓词。誓词的内容是这样的:“余誓以至诚,参加和平反共救国运动,绝对保守秘密,遵守组织纪律。如有违反,愿受严厉制裁,谨誓。”
这份誓词倒是有模有样,接着居然又搞了一个宣誓仪式,颇有些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味道。
这一套搞完,汪曼云实际上已经成了丁默邨名义上的属下和追随者,至少在丁默邨的心里是这样的。所以,他就给汪曼云指派了一项“任务”:“此次你到重庆去,途经香港,肯定会与周佛海见面的,对吧?”
汪曼云点头称是。丁默邨接着说:“过去我曾经让翦建午设法去联络周佛海,他虽然与佛海不相识,和他的太太杨淑慧却是熟人,本以为可以就此建立联系的。可没想到周太太对建午总是避而远之,好不容易见了面,一提到佛海,周太太就支支吾吾不肯多言。我想这此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所以准备了一封信,请你见到老周时转交给他。我在这里的情况也请你代为说明,以消除彼此之间的误会。”
汪曼云明白了,原来丁默邨是要自己“拉皮条”。他心中早就有了这个盘算,现在丁默邨自己提出来,他就欣然地应承了下来。
其实这时日本人已经给了丁默邨明确的答复,一是对他们的活动给予援助,二是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与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合流。既然日本主子已经拿定了主意,丁默邨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自己派人马与汪私下勾结呢?这正是他的狡黠之处。他心里知道,日本人再强大,终究还是要依靠中国人来办中国的事情。从现在的态势来看,日本人为将来选定的“儿皇帝”非汪精卫莫属。由日本人指定这是公事公办,自己提前联络这是培养感情,先给汪精卫烧烧冷灶,到时候他怎么会不提拔和重用自己呢?这就是他要以自己的个人名义给周佛海写信的原因。
汪曼云在出发之前先给早已在香港的陈次溥发了一封电报,告之他的行期和所乘坐的船次,以便一到香港就能见上面。国民党在这个时候搞党政训练班,应该不是彻头彻尾的形式主义,而是确实希望能够振作一下内部士气,以便应对接下来的变局。只是国民党倒行逆施,令内部分崩离析,像汪曼云这样的成员比比皆是。他们完全把国民党这个当时名义上政府的把持者当作一个平台,为自己的私利到处专营,拉帮结派、另投山头。所以,蒋介石在汪曼云身上的这笔开销,着实有些亏得慌。
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去重庆受训的包括汪曼云在内一共有三个人。他们最初是想乘德国游船“波斯顿”号去香港的,后听人说昌兴公司的“广东号”邮船设备和条件都比较好,所以经人介绍改乘了这条船。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途中“广东号”被自香港开出的法国邮船“杜美总统号”狠狠地撞了一下腰,虽然没有上演泰坦尼克的悲剧,但也大大延误了他们抵港的日期。
好不容易到了香港,船一靠岸,汪曼云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陈次溥。船刚刚停稳,陈次溥马上冲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对汪曼云说:“恭喜,恭喜,老天保佑!知道撞船了以后,大家都十分担心你啊!”汪曼云做贼心虚,怕陈次溥言多有失,赶紧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向他介绍同来的两个人。陈次溥自然会意,也就不再深言,谈起了一路上的见闻。因此,另外两个人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们过了海就找了个饭店安顿下来。陈次溥找机会偷偷地和汪曼云约定,等和周佛海约定好见面的具体时间后再来接他。此时周佛海并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也不是为了在汪曼云面前摆架子,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是心里有鬼最怕夜行之人,生怕自己一条命稀里糊涂地让人给取走了,所以一切行动都十分小心。做汉奸也是有代价的!当天晚上,陈次溥到饭店给汪曼云送来了回信,要他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去见周佛海。
第二天,汪曼云在陈次溥的陪同下来到了周佛海所住的小洋房。周佛海居然是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和梅思平一起到楼梯口迎接,一番寒暄之后坐定。周佛海首先说:“我们知道‘广东号’出了事,都很为你担心。如今见你没事,我们都很高兴啊!”
不管这话是真还是假,汪曼云听了后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赶忙说:“谢谢您的关心,此次倒是真有九死一生的感觉。不过托您的洪福,托汪主席所发起的和平事业的佑护,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啊!”
周佛海对汪曼云这一记阿谀浓度颇高的马屁一笑了之,他们很快就谈起了大家真正关心的“正题”,对时局进行了一番讨论。言辞间,周佛海对抗战抱着很不乐观的态度,这也在汪曼云的意料之中——如果情况乐观的话,怎么会削尖了脑袋去做汉奸呢!
好在陈次溥已将他们在上海的所作所为向周佛海和梅思平作过了介绍,就不用汪曼云自己再汇报什么了。对此,周佛海也没有什么指示,只是勉慰了一番。他让汪曼云他们继续在暗地里作好相应的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大家就该披挂上阵了。
把自己的事交代完之后,汪曼云没有忘记丁默邨的嘱托。他先是把丁默邨在上海的情况向周佛海作了个介绍,然后又掏出丁默邨的信递给了周佛海。
听说丁默邨在上海,周、梅二人感到很意外。周佛海仔细地把信看完,说道:“今天这个谜底总算揭开了。日本人有好几次问我,丁默邨和汪精卫有什么关系,我都不得要领,不知如何作答。还有啊,淑慧告诉我,去年有一段时间翦建午老是盯着她,还说想要见我。我当时还告诉淑慧,这翦建午是‘C.C’的特务,要提高警惕,设法回避他。现在看来,日本人的问话是事出有因,我对翦建午的提防也是误会啊!我和默邨都出身‘C.C系’,又是湖南老乡,只是大家久不联络,我还不知道他已改换门庭了呢。有意思啊,呵呵!”
经过汪曼云这一番保媒拉线,丁默邨他们和汪精卫集团开始建立联系。只是汪曼云不知道,即使没有他这个媒婆,他们共同的主子日本人心里也早已定下了这一桩“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