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岁末,新华社的一条消息说:一件最完美的“绝品”金缕玉衣在徐州狮子山楚王陵被发现。这种古代君王方可享用,据说可以使尸体不腐、灵魂不灭因而能让人“永垂不朽”的特殊葬衣,是用四千多片大小基本相同的玉片用金丝串连起来的。
徐州是江苏、山东、河南、安徽四省边界的交通、经济、文化中心和军事重镇。有史以来,围绕徐州进行的战争多达二百多次,抗日战争时期的台儿庄战役和解放战争时期的淮海战役均为争夺徐州进行的。徐州又名彭城,历史上就有“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之说。这里是汉高祖刘邦起家的地方。西汉建立后,刘邦分封诸王,将徐州周围36县划为楚国,分给他的弟弟刘交楚元王,史称楚王,此后共延续了12代楚国,他们死后都葬在环绕徐州的山丘之中。至今考古学家已发现了8位楚王的陵寝。可惜的是,这些陵寝已被盗掘过不止一次,真是十墓九空。徐州周围有很多以“洞”为名的山,如山洞山、南洞山、东洞山等,其实,这些洞就是被洗劫一空的古墓。
徐州东郊的狮子山是一座不起眼的,海拔只有60米高的小山包。徐州已发掘的汉墓群、兵马俑和位于北郊茅村附近的东汉画像石墓被并称为“汉代三绝”。然而狮子山楚王陵的发现,还要从汉兵马俑的出土引起考古学家们的重视说起。
1984年冬天,一部推土机在狮子山的西南部取土时偶然地铲出了一批汉兵马俑,这是继1965年夏季陕西咸阳发现汉兵马俑、1974年春季在西安临潼发现秦始皇兵马俑之后我国出土的第三批兵马俑。徐州兵马俑博物馆于1985年建成对外开放后,考古学家们并没有停止他们的工作,而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样规模宏大的兵马俑为何葬在这里?从已经发现的咸阳兵马俑和临潼秦始皇兵马俑来看,这一定是汉代某个王陵的陪葬物。考古学家们开始寻找,目光渐渐地集中在这座状如卧狮的山丘上,他们草拟了各种有关陵墓形状的模拟图,利用各种仪器进行探测,还请来了地质勘查队钻孔探究,然而却一无所获。勘探工作进展的非常困难,当时由于山丘上已生息繁衍着几百户人家,民房鳞次栉比,不能采用大规模的普探,而是采用梅花桩的勘探方法。尽管如此,探察还是要受到干扰,花钱征用民房由于经费和各种原因也未能全面展开,这种漫无边际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做法只得作罢。有一次考古人员在征用了一户民房打下的探沟距楚王墓的外墓道仅10米之远,就此失之交臂,一晃6年过去了。
考古队员就是这样在小小的山丘上一找就是6年。1990年的一天,徐州汉兵马俑博物馆馆长、考古学家王恺在狮子山村里找线索与老人闲聊时,听到86岁老人张立业说,他家祖辈挖过很深很深的大地窖,其中最大一个能放1万多千克红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与老人的交谈使这位考古学家心里一动,他想狮子山上都是石头,怎么可能挖出这么大的地窖,职业的敏感驱使王恺即刻意识到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信息。考古队员在张立业老人的配合下在张家已废弃的地窖里开始寻找历史的遗迹。当探沟挖到地下3米时,发现了外墓道上人工开凿的痕迹,这一消息传出,人们欣喜若狂,多年的盼望,终于来了。为了弄清陵墓的具体位置和外围结构,他们又做了勘探和探沟,花了整整两年时间,直到1992年才最后确定楚王陵的位置,它距离陪葬的兵马俑队阵只有500米远。
上报和论证徐州狮子山发现楚王陵的报告很快就转到了国家有关部门。狮子山的居民陆续开始动迁。一切挖掘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1994年11月,国家文物局批准了发掘狮子山楚王陵,并将徐州狮子山楚王墓的开掘列为1995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首,建议在那里建造一座以汉代文物为主的博物馆。由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俞伟超等6名专家和6位年轻的研究人员组成的考古队开始了楚王陵田野考古发掘工作。这对每一位参加考古工作的成员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了。年长的专家欣慰于自己有幸亲历这样大墓葬的发掘,而对年轻队员来讲则是庆幸得到了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
楚王陵是座坐北朝南的陵墓,有12间房,使用面积达八百五十多平方米,它将狮子山掏空了半座。陵墓采用的是汉代流行的横穴岩洞式,却又开凿了一个巨大而方正的天井,这在以往开掘的汉墓中从未有过,为了清理天井中的夯土和填石,人们用铲车、吊车作业也花去了三个多月时间。然而狮子山并不是一座土山,和徐州周围不少山丘一样,它是座石头山。可想而知,在当时条件下开凿这个硕大的天井,凿石、夯土量约五千立方米,靠的全是人工,不知要耗尽多少人的生命,实在是令人吃惊。专家们推测,这座规模宏大的楚王墓在当时至少也得花20年才能完工。据史料记载古代皇帝与王侯从即位起就为自己造墓,并且把每年从府库中挑选的财宝放进墓里,以致死后也陪伴他荣华富贵。这座天井就像奢华而美丽的大厅,高达11米之多,长达117米的墓道就是穿过天井通向山体深处神秘的地下世界。
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也许考古的最大魅力在于,你有机会亲手打开通往历史的大门,让时光倒流。然而,对于大门后是一座宝库,还是空空如也或破坏得荡然无存,你全然无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是七上八下的说不尽的忧虑,十墓九空,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一座被洗劫殆尽的空陵呢?
规模巨大、结构独特、设计颇费心机的狮子山汉墓也是在劫难逃。发掘之初,考古人员就在天井中部的填土中找到了一个盗洞,它斜向西北方向,没有丝毫偏差地直通向墓门。盗洞外口小,仅能容身,里面的直径却有九米多。内墓道是由4块一组,共4组塞石严密地堵着,可以清楚地看出当时盗墓人在一组塞石上凿成“牛鼻扣”,穿了绳子连撬带拖将4块各重达6吨的塞石硬拉出墓道,这种全凭人工的作为令现代人难以想象。当他们走时,也不是仓惶逃窜,而是将盗洞填上、堵住,这一堵就堵过了两千多年。可见当时盗墓者的组织严密、做事谨慎,一般被盗过的墓葬里总会留下点痕迹,可是这里竟一点儿也没有。
考古是一项极其艰苦而枯燥的工作。常年工作在野外,发掘时要选择干燥少雨的冬季,多数现场狭窄,为了保护文物不受人为的损坏,加上安全等因素,不可能使用人海战术,挖掘者每天仅用一块塑料布铺垫在地上,或蹲或跪在湿冷的泥土上,用竹签小心翼翼地清理文物,有时几小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直一下腰也不行。因此,关节炎、动脉硬化、静脉曲张等是考古队员的职业病。
1995年2月28日,主墓道内淤泥被清理完毕。那天晚饭时,如今已是狮子山楚王陵公园管理处处长的邱永生副研究员忍不住喝了点酒,这不仅是为了驱寒防湿,也是为了壮胆,当时他和队友在湿漉漉的地上爬呀爬,准备了50米长的照明线路还不够,只得再加长。当墓穴深处骤然放出光芒时,景象实在令人难以忘怀。地上淤泥有50~60厘米厚,泥土里间有碎玉闪着幽幽的光,那些也许已生长了几千年,至今“活着”的草根、树根穿透了厚厚的山体,在潮湿的地宫里长大,显示了惊人的生命力。考古队员们就是在这神秘的地下宫殿里亲手触摸着两千多年前楚王的宝物,那种足以使人忘记所有疲劳与艰辛的激动,激励着他们忘我地工作,一蹲、一跪就是半天。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楚王安睡的一只镶嵌着一千六百多块玉片拼合成各种图案、空白部位则绘着汉代漆画,长2.8米、宽1.04米的玉椁已被盗墓者砸开,玉片碎了一地,裹着金缕玉衣的楚王已失去昔日的威风,被盗墓者毫无顾忌地拉了出来,金缕玉衣也被剥去,七孔中塞着的金玉和身上佩着的金印都被搜去。楚王的遗骨已被渗进地宫的水冲得四分五裂,尸首分离、肋骨四散,夹杂在一片碎玉和泥土中间,那场景真是惨不忍睹,令人感慨万千。但是职业责任感的驱动和对考古的敬业精神,使他们忘记了恐惧,在清理文物时,时时猜想那会不会是一件举世无双的国宝,这种期待实在令人心焦。好在盗墓者仅在主墓室内进行扫荡,主墓室外的3间耳室,当年没有被盗,在这几间耳室里留下了可观的文物和完整的现场。如果当年盗墓者在拖出塞石和挖土时只要再进入10厘米或者20厘米,那么这几间耳室也会被扫荡一空,回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幸好他们没有发现。
楚王的金缕玉衣虽被剥了下来,但从散落的四千多片玉片的种种迹象表明,盗墓者只是为拿走金银,却没有动那些质地上乘、工艺精致、光彩照人的玉璜、玉璧、玉杯、玉牙冲、玉龙等,而这件件是国宝。经清查共有二百多件套完整的玉器。因为汉代对使用玉器是有严格的等级规定,普通人是不会有名贵的玉器,有玉则等于告诉别人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不是偷来就是盗来,会招来杀头之祸。正因如此,墓中的这些玉器得以完整保存下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他们拆下了金缕玉衣的金丝,这些串起玉片的金线足有2~3千克重,一件世代“绝品”的金缕玉衣从此金玉分家。从散落的玉片来看,每片玉上都有4只以上钻孔,这些钻孔细小的只有如今最小号的缝衣针大小,且紧依着边角工整地排列着。可以想见当年的手工艺已达到了何等程度,更何况那用来串缀的金丝又是镂得这么精细,这在2000年后的今天也是绝对精品。
在考古学家眼里用四千多片和阗(今新疆和田县)玉制作的金缕玉衣不是唯一也不算最重要的“宝贝”,这项修复玉衣的工作已着手进行。而真正重要的是作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墓葬之一,它集中出土文物一千五百多件套,是完整而难得的研究资料,它有力地促进了我们对汉代文化的研究,同时也丰富了徐州汉文化的内涵。楚王墓的发掘像许多遗迹一样,打开古墓只是窥视了历史的一角,有待我们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去研究探索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