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薄怒微嗔
云国西南,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中,有一处隐蔽院落。院中站着两个青衣男子和一只灰鹰。
两人虽同样身着青衣,但无论是谁,第一眼都只会注意到那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个正凝神遥望远方的中年男子,一身长袍青中带绿,既沉静又明艳,矛盾地教人一眼便被吸引。
另一人的青衣就是普普通通的青衣,跟他的相貌一样,普通到教人看过一眼便会忘记。他站在中年男子身后,恭立不动。
“最近有何动向?”中年男子问话时并未回头,仍保持凝望的姿势。
“回谷主。”身后之人恭敬地道,“宁城传来消息,疑似黄色目标人物出现。”
“哦?”中年男子似是大为关心此事,收回远望的目光,回过头来问道,“有几分把握?”
“大致有七八分。”
“好,很好!你让冷半山亲自去一趟,务必不要丢了行踪。”
“是!”
“刚刚玄冰堂的鹰讯说些什么?”
“崔堂主传来最新消息,漓水珠已入目标之手……”身后男子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便说,哪来恁多犹疑!”中年男子见状微微皱眉,略显不悦。
“是,谷主。属下觉得这般做是否有些冒险?那小子年纪尚小,便是天赋再高,此刻功力不会强到哪去。而漓水珠这般霸道,万一被珠子反噬……”
“青一。说过你多少次,性子需得再果决些。若是他连一颗珠子都应付不了,那对我来说用处也有限的很。那就用珠子代之好了。无非多费些功夫,找些人喂那珠子便是。”
“是。谷主教训地对。”青一躬身应道。
“不过,他若能快些成长当然更好。他的性子我知道,惊涛一关,对他来说怕是没那么好过。这样,你让崔豹找人助他一臂之力。”
“是。”
少顷,那只灰鹰振翅而起。
……
却说江湖与云朵儿酒足饭饱后,便继续向北而行。燕城实际上在西北方位,但他们却欲先去正北的冀城。原因是渊国只有皇城、十二主城和四大关城才有兑换银票的钱庄,其他小城镇是不允许私设钱庄的。当然,地下钱庄不在此列。
但两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鸟,根本不知地下钱庄的存在。所以在一顿饭几乎花光了江湖身上仅存的银两后,二人不得不先去最近的主城——冀城去兑换些银两。
路上云朵儿有些闷闷不乐,他在生江湖的气。江湖对此却无知无觉。他只是感觉到云朵儿似是心情不太好。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江湖关切地问云朵儿。
“我没事呀。”云朵儿嘴上说着没事,但脸上却是写满了“我有事我有事”,满是阴云。心里更是在想:再多问几句我就告诉他。
但江湖却一点觉悟都没有,听到云朵儿的回答后便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云朵儿显得更加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跟在江湖背后张牙舞抓、呲牙咧嘴地宣泄。江湖一回头,她又瞬间恢复面无表情。
但江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停下又问了一遍。
“不对。我觉得你就是有事。”
云朵儿刚想说“没事”,但一想若还是这般说的话,依江湖这脾气,只怕又会转头就走,剩自己一个人继续生闷气。是以话到口边又改口道:“是有事啊。”
“啥事啊?方便说吗?”
“我在生气。”
“啊?生什么气?”
“生银票的气。”
“银票这么惹着你了?”
“它害我被嫌弃。”
“谁嫌弃你了?”
“你!”
江湖呆楞当场,一双眼睛眨巴半天总算是理出了来龙去脉。原来是两人吃喝完结账时,发现店家不收银票,只收现银,便随口开玩笑似地说了句“你这银票好像不太管用啊”之类的话。哪成想,云朵了因此生了一路的闷气。
想明白的江湖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没有嫌弃你啊。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呢。”
“没有。你就是嫌弃。你嫌弃我说请客,但是最后没请成,还花光了你的银两。”
“我没有啊。虽然你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但不代表主观的猜测就是事实啊。你是说了请客,是没请成,是花光了我的银两,但我真的没有嫌弃你啊。”
“不是猜测,是推理。”云朵儿下一扬下巴。
“好吧,我错了。”无奈的江湖只好道歉认错。
“嗯。原谅你啦。”云朵儿展颜欢笑,“早道歉不就完了嘛。”
“这话说的对极,悔不当初,下不为例。”江湖欲哭无泪。
心情转晴的云朵儿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江湖有些佩服这样的云朵儿,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时不时冒出些新奇的想法。有她同行,这一路便再不会感觉枯燥无趣。当然,要是她能不那么容易生气就更好了。
两人行行止止,风餐露宿,不惜用上轻功赶路,终于在第二天正午赶到了冀城。云朵儿一进城,便直奔钱庄而去。江湖一问才知,渊国钱庄全是官营的,全部设在中心大街最繁华的地角,很是易寻。
江湖向钱庄掌柜请教,会什么不多设些钱庄,这样太不方便了。钱庄老板则解释道,银票是刚推行不久的新鲜事物,民间尚处在逐步接受阶段。少设钱庄,最初目的是想逼着人们多用银票。实际上,在所有主城,和一些大一些的城镇,银票普及率已然很高了。你们遇到的小城镇中确实还有信赖现金的问题,但相信不久后也会大为改善。
于是,原本准备兑换二百两银子的云朵,只兑换了五十两。她将这五十两一股脑塞给了江湖,理由是太沉。这理由让江湖无法拒绝。两人只顾分装银两,浑然没注意钱庄掌柜见到银票的刹那,眼角闪过的一丝精光。
江湖觉得,有了钱云朵儿一定会先大吃一顿。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云朵儿却先去买了衣服。然后去客栈开了两间房,说是要先洗个澡。江湖便也跟着洗了澡,洗完早早地到一楼厅堂等着。等到食客都翻了一桌,云朵儿还没下来。倒是一位梳着垂云髻,穿着深湖绿的广袖流仙长裙,一脸含羞带笑,双眸顾盼生辉的纤纤少女施施然地下得楼来,引得满堂注目。
而那少女下得楼来,便笑嘻嘻地径直向江湖走来。少女走到近前,江湖才发现竟然是云朵儿!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竟忘了招呼。
“呆子!看什么呢!”云朵儿故作娇嗔道。
江湖正值青春年少,气血未定,又对情爱之事懵懂未明。只觉眼前少女在一身华服衬托下,格外显得面容明丽、气质高雅,这般款款向自己走来,宛若梦境。而当他回过神来,发现少女竟是云朵儿时,不禁有些气血翻涌,脸颊微烫。心下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当她是陌生人时虽也觉惊艳,并未有此异常啊?
想不明白的江湖忙默运止水心法,不一会便又心如澄江、与印月明,恢复了神清气朗。
“哦。没看什么。你换了女装,一时没认出来。”
“那你说我是男装好看,还是女装好看?”
“呃……女装好看。”江湖犹豫一下又道,“但是,这么华丽的裙装打斗起来只怕多有不便。”
“说得也是。那我去换一身。”云朵儿说完莲步轻移,婷婷袅袅地又上楼而去。不一会,换了一身蓝白间色的普通裙衫,头发也扎成了一束马尾。同样的清浅笑容里,少了些许明艳,却多了一些俏皮。
“还是这样舒服。”云朵儿坐在江湖对面开始诉苦,“在家时总被要求穿盛装,每次穿上规矩可多了。走路的速度、姿态,说话的语调、语速,手的摆放位置,甚至对眼神都有精细的要求……你不知道,太辛苦了!”
云朵儿说这话时,眉头轻簇,嘴角微撅,心里想的是江湖出言安慰几句,自己再矜持地自我夸赞一下坚强勇毅云云。但不成想江湖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此处!他居然一脸认真地回答“我知道”!
云朵儿微嗔道:“你又未曾穿过,怎么知道!”
“有个词叫感同身受。很多事情我们未必经历,但不妨碍我们能代入其中,有所感触和体悟。”江湖思索一会接着道,“就像幼时练剑,只要剑握手中,整个人的精气神就要瞬间绷紧,出剑的角度、力度、运行轨迹,脚步的缓急、方向、幅度等等都要精准无误。一有失误就要被打板子。所以,你说的痛苦我虽不曾亲历,但差可感知。”
云朵儿听完似觉这般类比哪里有些不对,但又一时想不出如何辩驳,便悻悻地道:“算你说得有些道理。”她自觉这般说辞已是作了让步,想来江湖也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但她却不曾知道,江湖自小在山上生活,接触的人除了师傅,便是山下村户和附近集镇的小贩,是以虽然年已十六,因性格原因也显得颇为老成稳重。但他对人情世故却是知之甚少,对男女之间的微妙情绪更是毫无认知。又因素来严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想得十分,便不会讲作八分。
是以,江湖听得云朵儿的话,不仅未就此打住,反而一脸惊讶问道:“怎么能说有些呢?那就是还有些没道理了?”
云朵儿突然觉得心好累,微瞋转为薄怒,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说得有道理,行了吧!”心里却暗暗发狠:这呆子只会认死理,找机会一定要将回一军。
这时饭菜上桌,云朵儿便闷头吃饭,不再言语。江湖见此情形,也觉出气愤不对,好像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便也未敢主动开口,有样学样地闷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