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跟着青衣少年,直跑出十多里路,才在一处桃林停下。停下的原因是,青衣少年见此处桃花开得正好,红似云霞初晓,艳若美人初遇,便要驻足一赏。
江湖在林边回首张望一阵,见确已无人追来,便也由着他去了。但江湖本人实在没有赏花的心情,他张口喊住了流连不已的观花少年。
“哎,小兄弟!”
少年似是对这称呼很不满,回头一脸嫌弃地道:“谁是小兄弟了?我听说书的讲,不应该互称‘兄台’吗?”
“我没听过说书。你也就十四五岁吧?比我小可不就是小兄弟?”
“那也不行。我有名字,请叫我肖云,肖少侠或者肖公子。”
“好吧,小云。”江湖从善如流,只是“肖”字的发音怎么听怎么像“小”字,“赏花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看看那颗珠子?”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这黑珠子又冷又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拿着玩吧。”肖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颗珠子递给江湖。
江湖接过珠子的瞬间,手中一沉,但却并未感到阴冷。相反,他感到珠子里有一股莫名但又十分强烈的吸引力。伴随吸引力而来的,还有一丝危险的直觉。
江湖将珠子凑近眼前仔细观察。其外表圆润光滑,材质非金非玉,坚硬而又不乏柔韧。里面似是装满了一种黑色的水,细看犹在缓缓流动。江湖感觉那团水中似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仿佛随时能够破珠而出,涌起惊涛巨浪。
看着看着,他似乎对第四式“惊涛”的感悟又有加深。正当他想深入参悟时,肖云打断了他。
“喂!你这人真是的,一个破珠子都能看这么入迷?!”肖云似是多有不满,“还有,你也太没礼貌了!”
江湖拱手道歉:“对不起。刚才走神了,确实有些失礼。”
肖云一摆手:“去去去!我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应该告诉我一下你叫什么吗?”
“啊?我没告诉你吗?”江湖有些发懵。
“你告诉我了吗?”肖云被江湖这么一问,也有些恍惚起来,但不一会就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我说了名字后,你就一直在那看珠子!”
“实在抱歉。”江湖似是也记起来了,忙不迭地拱手道歉,而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江湖。江水的江,湖水的湖。”
少年听完江湖的名字,略一沉吟,随后似是想到什么遗憾的事情,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只是与他那稚嫩的面庞一衬,总觉得这老气横秋地一叹莫名滑稽。
“怎么了?”
“听到你这名字我就感慨,要是再有一人,我们便可效仿武林前辈‘神奇三侠’,也来个桃园三结义,岂不快哉!”
江湖一时无言以对。他已经有些理解了眼前这少年的跳脱,但实在还无法跟上他跳脱的节奏。沉默了一会,江湖决定转移话题。
“小云,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没有什么去处,江兄去哪我便跟着去哪可好?”
“……如果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去处,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大概……会吧。”肖云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真没什么去处。不过大致打算去往燕城方向。”
“那就行啦!去哪都无所谓。闯荡江湖嘛,就该随心所欲,四海为家,想去哪就去哪,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所谓朝秦暮楚,所谓……”
“等等,等等!”江湖截口道,“朝秦暮楚是这个意思吗?”
“哈~哈!意会,意会。”
……
两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在这桃林互通名姓、相谈甚欢。一阵熏风吹过,瓣瓣桃花旋起旋落,有一瓣绕着两人打起了转。江湖熟视无睹,肖云却一探手将其抓住,放在鼻端嗅了嗅,笑嘻嘻地说要留作纪念。
聊着聊着,不觉天已近晌,肖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两人便决定就近寻一酒家,对付些吃食。对付一词出自江湖之口,原因自然是囊中羞涩。但肖云却一脸严肃地指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万万不可对付了事;并且表示钱不是问题,他出门前顺手牵了好些银票。
据肖云称,他是洛城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缺什么都不缺钱。但这般人家也有苦恼,就是规矩太多,管得太严,不让他随意外出走动。便连习武,也是请的师傅专门在府中教授。今年十五岁生日时,因他习武小有所成,师傅送了他一把剑。剑名玉翎,他很是喜欢,也是因此萌生出了出门闯荡江湖的念头。
这念头愈来愈强烈,终于趁着师傅和父亲都外出不在府上的机会,换上小厮衣服来个偷梁换柱,悄悄跑了出来。因为怕被追上,没敢走官道,这才误打误撞进了山,遇到玄冰堂的营寨。好奇心起,便想着看看山洞里究竟有什么,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江湖也向肖云简单介绍了牛家村的事。肖云听后义愤填膺,觉得这样太过便宜他们,叫嚣着要杀个回马枪,给他们点更加深刻的教训。江湖慌忙劝住,向他俱陈利弊:一则珠子已失,他们想来也已不在原地。二则崔豹功力高深,那如封似闭阵法也颇为神奇,真生死相搏,未必是他们对手。三则皇帝不差饿兵,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填饱肚子。
听前两条时,肖云犹自愤愤不平。但第三条一出,立即点头认同,深以为然,并招呼江湖快些启程。
二人出桃林北行不久,便遇一处集镇。集镇不大,远远便可望见人群中一副杏黄酒招随风舒展。进得酒家,由着肖云点了饭菜,并要了一壶本地的桃花酿。
酒先上来,肖云翻出两个盖碗,给江湖和自己一人斟了一碗,端起酒杯道:“江兄,你我一见如故。虽因少了一人未能效那桃源结义,但今日共饮此桃花佳酿,他日你我在江湖上闯出名号,当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江湖听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为什么结义非要三个人,但见肖云说得理所当然,又怕是什么妇孺皆知的常识,便也没好意思询问,只是端起碗来跟肖云碰了碰,便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江湖不太喜欢喝酒。他下山之初便曾尝过,只觉辛辣,未觉甘醇。但他却喜欢江湖侠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时展现的那份豪情和爽利。所以他也并不排斥喝酒。
江湖放下酒碗抬头一看,肖云一碗还未饮尽。因酒碗遮挡,江湖看不到肖云表情,但可以看见他两条细长的眉毛,正深深地蹙在一起。突然,江湖心中升起些异样:这样秀气的眉毛实是应该生在女儿家身上。而后他便不自觉地看向肖云脖颈,发现果然珠圆玉润、平滑无结!
怪不得身形瘦小,声音清脆,又爱赏花,此前只当是他年纪尚小,却不想竟是个女儿身!
肖云终于是愁眉苦脸地喝完了碗中酒。他搁下酒碗,边吐舌头边向江湖诉苦:“没想到酒这么难喝。”
“是啊。姑娘家大多是不太习惯饮酒的。”
“有些道……”肖云猛然惊醒,一抬头正看见江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旋即又低下了头,不觉双颊通红。
“你你你……你如何得知的?”
江湖并不答话,只是抬手摸摸了自己的喉结。
肖云一看便了然因果,不禁懊恼不已,直将额头轻轻磕打桌面,连呼失策。
过一会猛地抬起头来,神情已是恢复自然,冲江湖灿然一笑,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姓云,叫云朵儿。师傅都是叫我小云,所以之前也不算骗你哦。”
江湖笑道:“你好,小云。当然不算骗啊,因为我之前一直叫的便是‘小云’。”
……
江湖见小云无言以对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惊讶地问道:“你家在洛城,姓云。莫不是……”
“嘘!”云朵儿急忙打断他,四下扫了一眼,才身子前倾小声道:“对,如你所想。我是渊国皇室中人,我父亲是太子。”
“哦。原来是郡主当面,失敬失敬。”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一点诚意都没有。”云朵儿一嘟嘴,假装有些生气。
“哈哈。哪里的话,诚意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
……
便在两人吃喝笑闹之时,崔豹也已然回到洛城玄冰堂一处堂口。不久,城外一直信鹰展翅,向着西南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