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想去东南方向,因为那里是传说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因为柳如烟喜欢江南。因为去过江南又见过柳如烟的人,都说她属于江南,她应是来自江南春天的雨巷。
雷震想踩着春天的尾巴去看一眼江南。
那是多么如诗如画的一位姑娘。她是那样娴静,对自己木讷的言语和不知所措的动作,毫不介意,对自己拙劣的邀请也竟欣然同意!
“姑……姑娘,不知你欲往何方?别……别误会,我是想说附近似乎不太太平,我正好无事,可以护送一程。”一刀劈飞四个纨绔的雷震,看也不看倒地不起的四人,他转身对着柳如烟有些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几张,才磕磕绊绊发出了邀请。然后他的心情变得忐忑起来,他非常害怕她说出婉拒的话。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检索并组织他不太擅长的语言,以期在她拒绝的一瞬间,能够向她详细阐述惹上冥阴派之后仍孤身一人行走的危险。但他没想到的,她轻易地就答应了。
“如此就谢过公子了,还要一并谢过公子解围之恩。”柳如烟冲雷震嫣然一笑,施礼道谢,并轻飘飘地答应了他的护送。
“啊?”雷震惊呼出声,然后急忙道,“我是说好的,那太好了。”说完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知往哪放的右手,也背到脑后挠起了脑袋。
柳如烟“噗嗤”一声也笑出声来,轻声道:“那,走吧?”
“好。”
雷震跟着柳如烟默默地走了一阵,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雷震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而且他怕柳如烟将来误会,便主动解释道:“那个……姑娘,我没读过什么书,就是粗人一个,可当不上什么公子之称。”
柳如烟摇摇头道:“知礼守礼者便是公子。公子若不是公子,难不成那四个到处找陌生姑娘谈诗词歌赋的才是吗?”不等雷震回答,柳如烟又接着道:“他们啊,顶多也就算个‘公子哥’。”
“但是……我对那些礼节什么的也不太懂得……”
“江湖自有江湖的礼节,士人官宦那一套,不懂也罢。而且礼不礼,不在繁文缛节,而自在本心。我觉得,公子便是那心中有礼之人。”
雷震大概听得懂柳如烟的意思,但却说不出这样的话,不知如何去接,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许……是吧?”
“我说是,就一定是。”柳如烟话里的坚定,与她声音的温婉之间,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雷震听了后觉得自己确是如她所说,也应该如她所说那般。
放下纠结的雷震恢复正常,他忽然想起了还没有通名报姓,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忘了介绍,我叫雷震。雷霆的雷,震动的震。”
“柳如烟。”柳如烟欠身一礼,笑道:“应该是如烟不好意思才对,忘了请教恩人大名。雷公子莫要误会我是不想报恩故意没问才是。”
“那不能,那不能。”雷震连连摆手澄清,而后见柳如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便后知后觉她是在开玩笑,心中一块小石头才算落了地。
“柳姑娘,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雷震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柳如烟第一面开始,自己的心情便忽起忽落,轻易被她搅动。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次颦眉,有时仅仅是她轻轻捋动发丝的细微动作……
回想起与柳如烟的初次相遇,雷震便不禁想起那封信——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回忆。
柳如烟在信里说,她此生只骗过他两次:一次是临死前,一次,便是初见时。
她骗他说自己没有想要去的地方。然后两个人便顺理成章地四处流浪。
流浪这个词是柳如烟说的,她不喜欢呆在家里,她喜欢到处走走逛逛。倒不是因为家中有什么排挤与欺凌的苦痛回忆。相反,父母兄长对她都很宠爱。
但她就是不喜欢。可能是,家里太大了吧,大到有些空唠唠的。世界更大,但世界充满了未知和不期而遇。
所以尽管她同样不太喜欢练武,但为了能实现四处“流浪”的目的,她还是下了一番苦工。终于,她在一次测试中打赢了有意想让的族兄,获准出门探友。
是的,不是“流浪”。柳如烟此次路过阴山,原本是为了自此向东,前往玄武关南,连云山上的翠竹庵。庵里有她幼时的玩伴。俗家名字早已不用,如今称之为了缘。
柳如烟要去探望了缘,除了两人幼时确实感情极深的原因外,便是除了了缘,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成为自己外出的理由。
所以实际上,柳如烟想去探望了缘的意愿并不强烈。至少,没有她想出来走一走的愿望强烈。她敏锐地感觉到想要向雷震解释清楚这些并不容易,所以明智地选择了撒谎。
雷震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当时压根没想到她是在撒谎。可能是因为,她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隐隐期待的答案吧。
“我并无什么去处,只是想随意走一走。世界这么大,随便流浪去哪,都好过原地呆着,不是吗?”柳如烟说完这句话后,似乎第一次收起了笑容,她的眼睛从雷震面前错开,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幽幽的远方,声音里多了些莫名的惆怅。
雷震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并不觉得流浪是件值得期待的事,因为他本身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他忽而转念一想,或许和她一起流浪,会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是的,肯定不一样!因为一想起来,他就有了对一个人流浪永远不曾有的跃跃欲试。
所以,有了期待的雷震说了那句他觉得这辈子说的最对的一句话:“那我们便莫问是何方,只管去流浪。”
然后他便听到了柳如烟清越的歌声:
“流浪趁其时,莫待容颜老。莫管愁情与业身,莫理红尘恼。
莫问去何方,但教天知晓。莫笑无人解太玄,一醉尘缘了……”
那歌声里包涵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雷震确信自己听得分明,但他却无法形容。说愁不是愁,说喜也无喜,更像是她与自己做了一次和解,还给自己一个新的未知……
那个未知里有自己吗?雷震听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