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光在夜雾中闪了几闪,终究还是灭了。
他看着被白色花环围着的父亲,周围呜咽抽泣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跪在父亲的灵堂前,脑中却又莫名其妙的冒出这句话。
上一次脑海中闪现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医院父亲咽气的时候。
父亲的眼睛最终还是闭上了,妻子手搭着他的肩膀,神色幽怨,母亲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握着父亲的手俯在病床上痛哭,他看着母亲花白的头颅因为痛哭而微微抖动,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可又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他闭上眼睛做出痛苦的表情,努力的想引起心里的悲痛,却徒劳无功。仿佛明星拍哭戏时在镜头前努力挤眉弄眼却哭不出来一样,意识一直让他处于旁观者的视角,仿佛床上躺着的是陌生人。
他将视线转回到父亲身上,打算认真看一看父亲。自成年工作之后,和父亲像样的一次对视都没有,父亲一直是他眼角余光中那一团模糊的身影。细密灰白的头发杂乱无章,额头上疲惫的抬头纹额外明显,眼角凝结着泪水干涸后的白色翳珀,父亲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哪种,像是还有心事未完成,又或许在这世上还有牵挂……想到这,心里竟找到一丝悲凉的感觉,他连忙止住呼吸,想要将这点悲凉抓住,悲凉却像是知道有埋伏一样,只微微探一探头,转眼就又藏起不见。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看向父亲,但这次不仅未能勾起内心的悲痛,反倒觉得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父亲丑陋又恶心。
他定定神,站起身,朝外走。他感到妻子和母亲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病床到门口的距离被这种注视拉长,他忍住不想身后的两道目光,专心走自己的路,却反倒一个趔趄。
“灯塔的光在夜雾中闪了几闪,终究还是灭了。”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他知道,父亲的去世并没有给生活带来多大改变,而走路不稳和沉默不语、兴致不高也是因为父亲死后的繁杂事情。
他抬头看向父亲的遗照,依旧安详,会场上亲戚面无表情的肃立两旁,小孩们都紧紧躲在大人身后,脸色煞白。他一副死鱼脸跪在父亲的棺材旁,不可避免的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在他们眼中肯定算是孝顺的表现了。而他只觉得哀乐吵得自己厌烦的只想远离会场,可见人们也只会看见自己心中认可、世俗常见的表象,可很多时候事实本不如此。
正恍惚间,妻子碰了碰他的手臂,“该起棺入土了。”他回过神,对领头人点点头。棺木缓缓合上,他看着父亲脸颊上因为化妆而不自然的绯红,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的脸,心里一下子恐慌起来,悲伤决堤而出,他扑在棺木上,“哇”的一下哭出声来。起先还能闻到棺木的特有清香和父亲脸上廉价化妆粉的味道,但随后鼻子只能感觉得到酸楚,嚎哭的声音喑哑难听,身后妻子扯着自己的身子,边哭边说,“让父亲去吧。”他止住声,长出一口气,看着父亲的脸缓缓隐在棺盖之下,胸前一团热气堵着,他又吐了口气,随着棺木朝外走去……
属于父亲的那座灯塔,终究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