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总是一个让人们充满期待的日子,而这已经是罗明到达雅各星后的第一百零六天的早上了。早晨九点钟的时候,罗明准时来到办公室,开始了一周中最后的一天工作,他今天工作的重点是完成他到任后每天的例行报告。其实,从另一个角度上讲,外交官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他们也是照例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拿薪水、度周末,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经历了最初的忙碌之后,生活的节律逐渐的变得有条不紊起来。在此期间,联邦政府与雅各星迪亚洛政权之间签署了相互承认和互派使节的外交公报。因为怀特教授的身体状况不佳,已经无法继续履行职责,在罗明到任一个月以后,便被联邦外务部召回。当然,因为这里有罗明这样一个出色的继任者,老人回国时的心情是相当不错的。罗明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联邦首任驻雅各星特命全权大使。其实,就罗明个人而言,还是相当满意能够以正式的外交使节的名义进行参加活动。对于一个外交官而言,被称为“代办先生”和被称为“大使先生”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并不是一种对虚名的单纯追逐,而是由荣誉感产生的必要源泉。
突然,窗户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出于好奇,罗明推开窗户,向大街上张望。在仔细的观察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原来是圣·阿奎那市的居民正在举行环城大游行。从民众们愉快的表情和手里举着的标语来看,这次游行的目的是为了表达市民对于军政府施政的欢迎和支持。
与各个方面的预料相同,执政官公署在经历最初的平静之后,终于出台了他们针对实弊的改革方案。而且,几个月下来,成果丰硕,民众从改革中得到了实惠,对军政府的信心大增。原本动荡的局势也逐渐归于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罗明曾经专门花时间仔细地研究过执政官公署的这些改革方案。在罗明这次提交给联邦外务部的例行报告中,他直言不讳的写道:“对于现政府的作为,我们并没有感到惊讶的任何必要……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约翰·胡司前政府被搁置的方案的翻版……军政府的顺时效率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事实上,在这份报告中,罗明除了对已经过去得一百多天的工作进行系统的总结以外,还进一步向联邦政府阐述了他本人和使馆的情报政策分析人员对于雅各星当前和未来的政治格局走势的看法:几乎可以肯定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是因为,作为军人政变的坚定支持者的“新移民”们,在政变之后,却成为了迪亚洛政权为争取民心而牺牲的对象。在从历史上看,有产者的愤怒从来就是绝不能忽视的。可以肯定的是,针对军政府的阴谋很可能正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个地方紧锣密鼓的策划当中。
从内部来说,军政府的三巨头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人们感觉上的那么稳固。事实上,作为首脑的迪亚洛一直试图让另外的两个人相互牵制、相互制约,最终让自己的地位得以稳固。从政治结构学的理论上来讲,这样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却又是相当危险的游戏,倘若计算上有所疏漏,不但是前功尽弃,而且说不定自己也会身败名裂。对于这位武将出身的国家元首,罗明非常怀疑迪亚洛是不是具备作为一个能够驾驭如此复杂局面的领导人所需要的思想准备和判断能力。起码,对于他把军政府的所在地扳回到总督府的旧址这一点,罗明就颇不以为然,毕竟那是象征着已经覆亡的旧制度的地方,而迪亚洛政权把那里作为办公场所,只能够让人们觉得这是一个有着强烈的怀旧和复辟倾向的政权。
窗外的嘈杂声,逐渐的远去了!罗明不知道游行的组织者为什么要选择今天来进行这样的活动。他所能知道的是人们“敬爱”的迪亚洛将军,此刻是绝对无法听到首都市民的激情荡漾地欢呼声的。
忙碌的一天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无论如何,周末的假期总是令人向往的。由于初到雅各星的时候,和约克神父和妮娜之间那段不寻常的经历。罗明开始变得喜欢雅各星上有别城市的田园和原野的风光。于是,每逢周末,他都会到约克神父的家里做客。能够和睿智的老人畅谈,对于希望增长才干的人来说,是极其必要的。当然,骑马郊游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至于曾经交过手的班克斯和欧文,在澄清了误会之后,他们之间也不再怒目而视了。不过,从感觉上讲,班克斯似乎更愿意和罗明交朋友,而欧文则显得有些若即若离,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可能是天性使然吧。”每当想起那两个男人的时候,罗明都不禁会这样想。
正当罗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请进!”随着罗明的回应,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罗明定睛一看,居然是商务参赞凯萨琳·贝蒂。这大大出乎罗明的意料之外。
“原来是你,学妹。”罗明说,“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
然而,凯萨琳·贝蒂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是公事吗?”罗明接着问道。
“是私事,学长。”她终于开口了。
罗明看了看时钟,现在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便说:“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话坐下来讲吧!”罗明以为她是想问自己有关波波夫的事情。
凯萨琳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学长,我知道这样做非常地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您一件事。明天您会不会像往常一样外出郊游呢?”凯萨琳的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但是带着一丝不安和焦虑的语气。
这个问题又是大大的出乎了罗明的预料。此时的罗明不知道她的用意如何,所以只好回答说:“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据我所知,从您到达雅各星以来,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外出。而且,目的地都是同一个,是这样吗?”凯萨琳的语气依旧。
罗明的思维迅速转动着,“对于我个人的私生活,凯萨琳居然如此清楚,不可思议,而她了解这些情况的动机有是什么?”想到这里,罗明回答说:“我想这是个私人问题,我不打算回答。而且,我希望学妹你能够对你得到这些消息的渠道做出合理的解释。据我所知,监视驻外使节的私生活并不是在商务参赞的职权范围内吧?”
“这并不重要,学长!”凯萨琳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不!是公使先生,作为您的下属,对于您的个人生活,我本来无权干涉。但是,作为一起工作的同事,我想我有义务提醒您,不要做出与您的地位和声誉不相称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罗明更是一头雾水,而心中也生出了怒气。但出于礼貌和对这个学妹平素的好感,罗明还是尽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请贝蒂参赞讲得再明确一点。”
“明确吗?好吧!”她说,“据我所知,几个月以来,您一直在和一个持不同政见的宗教领袖保持着密切的交往。而且,还时常和他的孙女在一起亲密的骑马郊游。这种行为难道不是有失身份的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罗明原本的怒火平息了下来,“贝蒂学妹,我想你是误会了。约克神父是一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学者和神父,我们之间不过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至于妮娜,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大使先生。”向来彬彬有礼的凯萨琳这次却突然“粗暴”的打断了罗明的话,“作为BYLI的杰出大师,难道您真的把事情想象的那么简单吗?至少,据我所知,雅各星的军政府和联邦稳定与繁荣委员会都不是这么想的!而且,我敢保证就连波波夫先生也不会同意您的做法。”
“是吗?!”罗明的眉毛轻轻的一调,“可是,詹姆斯·怀特先生不也是和约克神父保持了亲密的友谊吗?”
“难道您还不知道吗?”凯萨琳说,“詹姆斯·怀特先生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在回国以后,就被隔离审查了!”
“什么!”这是罗明万万也没想到的事情。“为了联邦,险些陪上性命的怀特教授,居然被当作可疑分子而遭到审查。联邦的政治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这话罗明并没有讲出来,只是默默地压在心里。
“学长,除了作为你的下属,我们还应该是同一政团的同志。”她接着说,“还记得你的入会誓词吗?‘自然人的权利无比神圣,为了保卫它,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你宣誓的时候,我就站在你的身边,我可是一字一句的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你的行动与你的誓言一致吗?据我所知,常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很可能是人造人的后裔。这是背叛,彻头彻尾的背叛!你不但背叛了联邦,背叛了神圣公会,甚至背叛了你自己!我决不能允许你如此的堕落下去……”
“凯萨琳·贝蒂!”终于罗明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猛地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和胆量。如此肆无忌弹、毫无顾及的攻击我的人品和私生活。我可以肯定,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合乎‘联邦宪法’,也完全对得起我的良心……
“下周一上班的时候,我希望能够看到你关于这次不愉快谈话的书面道歉,听明白了吗?”
可能是没想到罗明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凯萨琳一时间居然愣住了。随后,她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听明白了,公使先生。”
罗明提起皮包,从她的身边走过。就在那一瞬间,罗明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一滴眼泪从她的面颊上划过。罗明突然感到那不是一滴平常眼泪,而是包含了许多难以言寓的复杂感情。于是,罗明似乎明白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当罗明走到门边的时候,他收住脚步,平静的说道:“对不起,学妹。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真没想到,我来的时候,你父亲原本让我好好的照顾你。可是,没想到现在反而要你为我操心……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罗明便推门走出了办公室。尔后,罗明仿佛听到了轻微的抽泣之声,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