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沉蒲枝干的声音很好听,毕竟那是被首领祝福过的树干,上面还画着我们的神。
上一代的首领在与他的配偶融合之前曾经说过,我们是被神明庇佑的种族,所以星空和太阳才会赐予我们食物和家。
我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与他长得差别最大。
他不允许我称呼他为父亲,也不允许我依附于他身边。
他似乎很讨厌我。
似乎是融合让他变成了这样。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被神明所托付的首领。
甚至于只有他能在融合之后不死。
我们现在都很害怕他。
海平线边缘突然出现了一抹淡红色的光带,辉光闪烁之间能够隐约看到初生的阳冕。
咔哒!咔哒!咔哒!
三声响亮而威严的钳螯碰撞声在那株被祝福的沉蒲旁边响起,那是首领的呼唤,也是所有跃行者每日必修的祷告。
大家从睡梦中被唤醒,带着梦境的残余模糊之感聚集到了沉蒲枝干旁边,顺着首领画下的线一个一个排好位置,等待着阳光降临的那一刻。
星空那属于深夜的玫紫色悄然褪去,橙红色与粉红色交织在海平线之上的天穹中,像是海潮一般逐渐上涨,漫过黑夜这座堤坝……
我喜欢每天阳光出现的时候,因为我讨厌黑夜。
首领觉得星空是我的出生的地方,我们死去之后也会回到那里。
也就是说那里全都是死掉的外壳和残渣,黏糊糊的。
谁会喜欢那种地方。
晚上的海水也是冷的,不舒服。
他呆呆的将自己的双钳放在地面上,黑灰色的火成岩岩石缝隙正好能放得下他的几根爪指,其中聚集的一些水要比海水温暖一点,包裹着他的指尖,很舒服。
阳光最终顺着黑夜的堤坝一路向下俯冲,只留给昨天一抹淡淡的紫色,黑色的夜幕与星点被阳光尽数吞噬,淹没在平整而毫无瑕疵的金色与蓝色之中。
一两朵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云在热能气旋中徘徊着,思考着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聚集一下,好好下一场雨。
他们很悠闲啊。
不用考虑今天的祷告,也不用在意星空和太阳的区别,只需要懒懒的漂啊漂的,就……
砰!啪啪!
所有跃行者个体在阳光出现的瞬间抬起了自己的钳螯,有节奏地拍动着。
所有的个体都很投入,随着高台上的首领一起为星空的再次降临而祈祷。
当然,除了某个蠢乎乎的家伙,因为他的爪指卡在岩石洞中拔不出来了。
首领看到了这只站在边缘的家伙,原本很好的心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快拔出来!首领来了!
被气压锁死的爪指越是用劲越是拔不出来,但现在想让他放松下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首领甚至不去主持这次的祷告,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深绿色的甲壳和褐色的甲壳在阳光的照射下对峙着,两个翘起来的半弧相抵而立。
首领并没有将触角探出来,而是一直用感光器官的探测孔盯着他,世界顿时只剩下海浪的声音,几乎所有的个体都盯着首领的一举一动。
由于他一直和首领对视,原本用劲的爪指不知何时放松了下来,从充满水的小洞之中拿了出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举起自己的双钳,按照祈祷的节奏碰撞了几下,击打出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节奏。
首领的触角直愣愣的竖在他的头顶,什么也没有表达,一直看着自己的这名子嗣。
在他停下了双钳之后,那种像裂脊鲨的触手一般令他不适的束缚感依旧萦绕在他的身边。
他不喜欢我。
我也不喜欢他。
但是神明喜欢他。
沮丧的他将触角和身躯低伏下来,恳求自己的父亲原谅他。
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首领转身离去了,没有表达任何的情绪,也没有再次走上高台,而是走向了食物堆。
时间到了,该去吃东西了。
我昨天就没有吃到东西,因为他不喜欢我。
今天我觉得也不会有。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东西吃了,但是仍旧选择跟上大家的步子,到食物生长的地方去。
首领会按照星空的意愿给我们分配食物,他的钳螯比我们灵活。
所有的跃行者个体将自己的身躯低伏下来,触角缓缓向他们的前端递出,等待着首领分发食物。
每到一处地方,首领就会将分配好的食物递给他们,然后享受被尊敬的权力滋味。
等到最后一个位置,首领走了过来,看到了令自己厌恶至极的那个深绿色甲壳,以及那故作可怜的神态。
厌恶和一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威胁感促使着他远离了这最后一个位置,将切割下来的食物组织又一次运送回了食物堆。
在首领离开之后,大多数的个体都选择回到自己每天睡觉的地方,去享受美食。
而那只被厌弃的家伙,则非常不合群地留了下来。
他没有再保持着自己的卑微姿势,而是像首领一样,走到了那片食物堆的禁区之中。
首领说这里是神明所祝福的地方,每次的食物和阳光都是他从这里带来的,不被神明所承认的个体来到这里就只是死路一条。
我想知道一件事。
我是不是被神明所认可的个体。
还是说神明仅仅喜爱着首领。
也许是因为饥饿,也许是因为昨天没休息好,往日内十分遵守规矩的他今天于恍惚中违背了这一切,向着曾经被他放在心中最高位置的神明与领袖发起了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挑战。
这里……看起来和我睡觉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上面也有带水的小洞。
沉蒲也在这里生长着,只不过好像没有那么茂盛。
他一步一步在这片从未来到过的小岛另一半漫步着,期待着神明那硕大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告诉他这一切的原因。
他喜欢听别人说话,触角之间的相互碰撞让他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愉悦。
和每个不同的个体说话都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每次都能让我感觉很开心……
但我还没有和首领真正好好说过话,也没有和神明说过话。
首领说他听到过神明的声音,很响,也很威严,能够将海水掀起一阵波浪。
我也想见到神明。
沉蒲繁殖所霸占的小岛空间占小岛面积的三分之二,留给跃行者们居住和活动的位置也只有那么一小点,而他们的首领为了给自己留下和神明独处的时间,禁止其他的个体来到沉蒲树林中。
虽然自从那一次意外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风暴追逐者。
每天在自由活动的时候,首领都会来到这座岛最边缘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外壳发生变异之后无法成熟的沉蒲,它一直处于生长进程中,不断地加厚自己的外壳。
在他已经疤痕满满的外壳上,刻画着歪歪扭扭的一串图像,总体看来就是首领和风暴追逐者相遇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只不过除了首领没有谁能看懂。
首领站在这株沉蒲的边上,静静地看着海面,幻想着繁星之下那能够充满整片海洋的硕大身躯……
直到一个令他骤然间惊醒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咔哒的摩擦声听起来像是某个个体的脚步。
被接连打破好心情的首领决定狠狠处置这个闯进来的家伙,将它丢进海里。
首领循着那不紧不慢的爬行声走进了沉蒲树林之中,怒火和憎恨在他的大脑中暴涨。
而另外一边沉浸于自己思绪的子嗣则并没有考虑这些,他现在满脑袋都是神明的样子,只不过很抽象,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剪影。
他慢慢地在树林之中移动着,观察着那些将阳光遮盖住的沉蒲叶和枝干,有时候还好奇的在它们上面勾画几笔。
他完全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自己的饥饿,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欢愉之中。
我终于找到了另外一种让我开心的东西……
他用自己短粗的爪指敲打着沉蒲的表皮,感受着它那空壳传出的声音,那种沉闷中带着清脆的回响声在他的听觉器官中回响,激活了他脑袋中的快感神经。
这里不愧是神明祝福过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神明。
突然间,一个在树林间有些不明显的灰褐色身影出现在了林地的边缘,那是首领的颜色。
首领的样子与早上的时候没什么不同,直立而起的触角显示出他此时的愤怒非常激烈。
面对这个让自己屡次生气的家伙,首领做出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作用的动作——
前爪上扬,后腿用力,昂扬起来的身躯像是一柄微微抬起的战刃,随时准备切碎他的敌人。
首领……这是准备做什——
还没等子嗣反应过来,首领的身躯就像是一柄长矛般捅了过来。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