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什么。
又是一个云朵稀少的夜晚,泛着淡黄色光芒的卫星温和地漂浮着,映照在海面上,像是首领自己的面容。
我没有在任何一个晚上再看到他。
只有在白天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他的那只前爪在温柔的海水中浸泡着,偶尔还会触碰到一两只裂脊鲨的触手。
我说的话……他能不能听懂呢。
首领向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那只比普通跃行者还要更热爱他的那只浅绿色跃行者个体依旧坚持睡在他身边,那圆墩墩的外壳在月光之下有着些许的荧光在其上闪烁。
他也听不懂。
他没有看到那些东西。
首领缓缓闭上了眼睛,也许是白天为每个个体平分纤维体过分消耗了他的体力,有些疲劳的他忘记了自己的位置,在海水边缘沉沉睡去。
模糊的颜色依旧是他梦境的主要内容,那种毫无形状的块状物体不停的拆分与组合,时而形成星空,时而幻化成那片海洋中的倒影。
突然间,这面属于梦境的墙壁轰然间倒塌而下,一抹深蓝色的噩梦入侵了这一切,强大的警兆反应激活了首领的全部生理活动,那种来自海水的冰冷之感入侵了他身体的每一段关节。
我现在是在海水之中。
沉重的束缚感在他的后腿上骤然间出现,使得这段唯一可以在海水中有运动效果的器官失去了功效。
缠绕着他的是一只睡梦中停止咬合反应的裂脊鲨,它扩展而出的诸多触手中有几根已经捉到了首领,韧性极强的束缚纤维彻底锁死了他的动作。
首领在挣扎之中企图用自己的钳螯去解开缠绕着的纤维,但厚重的甲壳此时成为了他的弊端,完全没办法够到纤维的前爪在海水中不断地划动,只能抓到海水。
就算是他此生所积累的一切智慧在此时都只是徒劳,在绝对的生命循环面前,他无力去抵抗。
我知道自己不同,但他们不知道我不同。
包括这只怪物也不知道。
他想要吃掉我。
就像是我们吃掉食物一样。
他自然不会去知道我是谁。
水压逐渐平衡的时候,他全身的运动器官逐步趋向于失去活力,尤其是那双后腿的甲壳,已经在裂脊鲨的压力之下逐步碎裂了,其中的活动组织就像是一团没有方向的简单生物,只能胡乱的运动着。
死亡,被吃掉。
可惜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了。
他会不开心吧。
啊。
我想在看看天空的样子。
它不应该是现在这幅样子,灰蒙蒙的。
它应该能够遮盖整片海洋才对。
在裂脊鲨的触手逐渐将首领拖向自己吸收槽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上升海流从深水区骤然升起,一团令他感觉到熟悉又不同的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身下。
冲击的那一瞬间,首领感觉到了一种全乎不同的光。
星空在他的眼前放大,清晰而毫无遮盖的光辉被抹去了灰色,只剩下光芒的纯净与轻柔。
裂脊鲨的触手因为失水而急忙松开,他受到损伤的后腿也能及时脱出。
星空。
首领的前爪轻轻在身下的那片硕大生物的外壳上敲动着,虽然这个大家伙并没有长着触角,但首领依旧希望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听得懂吗?
你看得见吗。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不属于星空,也不属于大海。
似乎这个大个子感受到了自己外壳上传来的敲动,又似乎他真的就是为了这只小小的跃行者才特意浮动上来的,又或许,他只是在追逐某个风暴的路上。
轻柔的风吹拂在他的触角之上,微弱的电信号在他的神经之中流转,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愉悦的情绪。
后腿有点损伤。
能站起来。
但是……我的家在哪?
在迷茫的月色之中,这片移动的小岛在星光中来回穿梭着,溅起的海浪星星点点地撒在首领的甲壳之上。
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吗?
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
“嗡——吱——”
一声气流和纤维摩擦的声音在这块小岛的前端响起,紧接着就是一柱喷涌而出的硕大水柱,以及一场由风驱动的雨。
这场雨就像是首领梦境之中的惊鸿一面,混杂着青色与深蓝的光辉似乎来自于梦境。
很累很累的首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裂痕非常大的右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就算盲目前进也只是徒劳。
他的感光器官其实早在水柱落下的时刻就已经停止运转了,偶尔产生的信号就像是一张一张扭曲的图画,只有线条和轮廓。
在这些扭曲的轮廓和线条挤压之下,他的大脑被迫进入了梦境的休憩之中。
再次摔倒的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再与身下的风暴追逐者沟通,只能沉浸在那只有轮廓和光形成的世界中。
在这片简单中带着复杂,清晰中带着混乱的世界中,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
我想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也知道我是谁了。
他知道我与一切都不同。
我想……我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了。
那些混杂的形象在某个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灰褐色的巨大板块出现在这片宛如深海的世界中,无数浅色的触手环绕在他的身旁,像是海风一样温柔的浮动着。
你来自于星空,也创造了星空,海洋因为你才会与天空相互重合。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创造了我,给予了我的不同。
但我喜欢你。
在那片深褐色的包裹之下,首领的身体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温暖,就像是阳光一样——
突然间恢复了运转的感光器官发现阳光已经处于上午时分了,近乎正射下来的光辉非常温暖。
一根深绿色的触须轻巧地在他的身下推动了一把,像是那个喜欢粘着他的个体一样,柔和的触碰着他的外壳。
昨天晚上碎裂的腿部外壳已经因为储备的纤维素修补完成了,能够站立而起的跃行者首领摇晃着站了起来,将自己的触角对准了那根好奇的触手。
他很认真的和风暴追逐者说了自己想要回家的愿望,但后者那种故意撩动的反应大概率只是在玩。
当然,这只风暴追逐者是那只更小一些的小岛个体,更加灵活的他很喜欢比自己小的生物。
当然,一般情况下只是追着他们跑。
而现在的他,则发现了一个比那些笨拙的小生物更有趣的家伙,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东西。
而且这个小东西好像很喜欢他的外壳,甚至于还在这上面睡了一觉。
他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捡到这个小东西的,因为昨天自己的父亲进行了一次巨大的排水呼吸,他好像看到了一些石头上的东西。
于是在夜晚闲逛的时候才捡到了这个小家伙。
他真的好有趣,一动一动的。
如果我回到他出现的那个地方,是不是能捡到更多的小家伙呢……
抱着这种想法的他,顺着海流的方向一路前进,来到了那片生长着诸多沉蒲的小岛边缘,静静地靠在那里,等待着其他的小东西跑上来。
而在风暴追逐者背上待了很久的跃行者首领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一种混合着开心、自我肯定、感谢的复杂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和所有的激素生产器官,让整个躯壳的生理反应都开始活跃。
岸上的一群跃行者正在努力寻找他们的首领去哪了,尤其是那只浅绿色的家伙,已经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
然后,一个视力更好的个体发现了在旁边那座突然出现的小岛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抬起自己的前肢,相互碰撞起来,甲壳的空壳发出非常响亮的声音。
在拍击的声音之下,所有的跃行者个体都朝向那边看去。
他们的首领回来了。
踏着昨天出现的那只大怪物出现了,我们的首领果然是万能的!
跃行者首领轻轻一踏,从风暴追逐者外壳的边缘跳了上来,然后当着所有跃行者个体的面,转过身来,朝风暴追逐者缓缓匍匐而下。
看到首领这么做,其他的成员也没有多想,纷纷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和前爪。
这是屈服、接受的意思。
在看到众多小东西无趣地停在那里,小型风暴追逐者突然感觉到了无聊,于是朝着海面以下,消失了。
在他消失之后,跃行者首领直起了身子,看着自己在一棵沉蒲上画出的线条,轻轻指了指它,又指了指刚才风暴追逐者消失的海面,再次匍匐下头颅。
我的神明。
你从星空中降临,赐予我们阳光和食物。
我将信仰你,我们将铭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