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从来都藏不住秘密,再加上刚才那声尖叫实在是太过凄厉,周遭的不少宫殿里都听到了动静,只是无人出来凑热闹罢了。七月半这个日子,大家还是心里多少有些顾忌的,再加上在御河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在众人的心中拧上了一个死结,一日查不出真相,众人便一日会觉得那就是不吉之象。
钱嘉玥跑回清宁宫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正大口喘着粗气时,庆喜看到了她,急忙几步凑了过来,关切地问她:“嘉玥姐姐这是怎么了,皇上没有为难姐姐吧?”
“没有。”钱嘉玥摇头,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姐姐今日怕是吓坏了,这会儿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您快些回房去歇歇吧。”庆喜贴心地说。
钱嘉玥点点头,刚要抬脚,汪女官从太皇太后的寝颠出来,叫住了她:“嘉玥回来了。”
“汪姑姑。”钱嘉玥驻足,回过身去朝汪女官点头笑了笑。
“太皇太后正念叨着你呢,你进去向太皇太后道声平安吧,这样她老人家也好放心。”汪女官走近钱嘉玥,又低声责备道,“说过你多少次,不要出风头,就是不肯听,不长记性。”
钱嘉玥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回应,只是朝汪女官又笑了笑,便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钻进了太皇太后的寝殿里去。
平日里,钱嘉玥的主要任务是替太皇太后准备些可口的茶点,或陪她赏花散心,而入夜后,都是由王女官和汪女官轮流值守,根本用不到她。而晨起时的洗漱,也是由两位姑姑亲力亲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钱嘉玥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进入过太皇太后的寝殿,更未见过散开头发卸掉妆容的太皇太后是什么样子。
放轻了脚步,钱嘉玥走进了寝殿,果然,太皇太后虽然披散开了头发,也换上了寝衣,但仍坐在床边没有躺下,见钱嘉玥进来,她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吧。”
“太皇太后,您还没有歇息吗?”寝殿里的烛火有些昏黄,殿中熏了好闻的安神香,再加上夜里寂静,钱嘉玥的心头突然觉得有点酸酸的。她走到太皇太后的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平日里端庄威严的太皇太后,这会儿俨然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罢了。
“皇上他,是不是想纳了你?”太皇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说出来的话却令钱嘉玥意外不已。
“您怎么知道?”钱嘉玥简直怀疑自己的身上是不是被安放了什么窃听的装置,可再一细想,这还是明朝,哪里有什么窃听装置?
太皇太后不答,继续问道:“你怎么想?”
钱嘉玥更加意外,她不由诧异道:“您先前不是还说过,奴婢这性子不适合在宫里,要将奴婢嫁得远远的吗?”
“那是哀家的想法,哀家今日问的是,你怎么想?”太皇太后仍是发问。
“太皇太后明鉴,奴婢从未动过攀龙附凤的心思。”钱嘉玥直直跪了下去,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回应钱嘉玥的,是太皇太后一声悠然的叹息声:“唉,哀家原本以为那孩子不过是色令智昏,瞧着你生得比皇后貌美,这才动了心思,可哀家没想到,他竟然会命人修缮了钟粹宫,看来对你还是十分上心的,方才太后同哀家商量过了,如今皇上已然立后,为了皇室子嗣延绵,待入了秋后,便替皇上选上几个体己的人在身边,若是你有心思,哀家自可为你作保。”
“太皇太后,奴婢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奴婢只想着能够在您的身边好好地服侍您,如此之外,别无他求。”钱嘉玥再次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就能让她如此抗拒呢?
或许是钱嘉玥把抗拒写在了脸上,太皇太后看她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她盯着钱嘉玥看了一会儿,又问:“莫不是你心中之人是郕王?”
“不,不是的。”钱嘉玥仍是否认。
“今日在御河边上,郕王不顾危险冲过来救你,而你也与他之间举止亲密,并不避讳。”太皇太后话说得直白。
“太皇太后误会了,奴婢与郕王殿下只是因为先前就见过,二人觉得聊得来,只能算是知己,却并无男女之情啊。”钱嘉玥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太皇太后能不能接受得了,可现在她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果然,太皇太后并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她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用责备的口吻道:“离经叛道,一个闺阁女儿,怎可如此荒唐,竟坦言与男子是知己,这若是说出去,岂不被人耻笑诟病?”
钱嘉玥心中不服,却又无法反驳,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男女之间也有纯友谊吧。若是真的说了,才是惹了大麻烦,倒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被数落几句也就罢了。因此,钱嘉玥果然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一副聆听训诫的模样。
看到钱嘉玥这般低眉顺眼,一副乖顺的样子,太皇太后以为自己的一番话管用了,便也不再训斥钱嘉玥,但话锋却又转到了钱贵的身上:“这钱贵,这么多年来把一个姑娘家家带到军营里去教养,偏就把一块璞玉养成了顽石,实在是暴殄天物。”
钱嘉玥心里偷偷替钱贵叫屈,心想着自己这样的脾性可实在不能怪罪在钱贵的身上,但转念想到朱祁钰说过的,在海州当地,都说钱家的二小姐英勇,想来也不是什么温顺的姑娘吧。这样一想,她又觉得其实钱贵也不能算是冤枉,至少在现如今这样的价值观念下是这样的。
“罢了,也着实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日后还是要与郕王保持距离,以免被人传出闲话来,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来说,清誉比什么都要紧。”太皇太后责备完了钱贵,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钱嘉玥的身上,虽然暂且放过了她,但还是又叮嘱了一句。
“是,您早些歇息,奴婢告退了。”钱嘉玥说完,便磕了个头,退出了太皇太后的寝殿。
她出来时,汪女官还在外面站着,显然是在等她。
“汪姑姑,”钱嘉玥觉得很累,神情带着疲惫,她虽然知道汪女官是好心,可这会儿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训话,所以,在汪女官开口之前,钱嘉玥抢先说道,“太皇太后要歇息了,您是否这便进去?”
汪女官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了回去,她看了钱嘉玥一眼,无奈地摇头叹气,转身朝寝殿走去,只留下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总算是逃过了一劫,钱嘉玥如释重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厢房,连灯都没有点燃,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次日一早,她才刚起来,就被告知太皇太后要她多备些冰饮,今日太后和皇后都会到清宁宫来商量秋后选妃之事。
简单嘱咐了兰心和茉儿几句,钱嘉玥便预备出门,亲自去冰窖里选几块冰。
“钱女官,还是奴婢陪您去吧。”兰心放心不下,不肯让钱嘉玥独自前去。
“那我也要去。”茉儿闻言,也非要跟去。
“今日庆喜有别的差使,不能过来帮忙,本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你们两个再跟去,岂不是耽搁时间吗?听我的,你们快些准备,待我取冰回来咱们就可以即刻动手准备,也不会让主子们等着。”钱嘉玥坚持不让她们两个跟。
茉儿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倔强的脾气,她如此坚持之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便也就不再继续坚持,而是转身回到厨房去切水果。而兰心,却不像茉儿那般,她执意跟着钱嘉玥一同前去,庆喜不在,她还要拉上庆忠同去。
钱嘉玥与兰心僵持一阵,发现这样更加浪费时间,便同意了兰心和庆忠一同前去,而茉儿则被留下来稍作准备。
三人一同朝着冰窖的方向走着,钱嘉玥觉得今日的日头格外晒,简直令人有些眩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走到冰窖去。而兰心和庆忠也就迅速跟上了钱嘉玥的脚步。
在冰窖取了几块冰,用木桶装好,提着往外走时,他们三人突然同时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冰窖里,对于此事,值守的太监竟然毫无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兰心觉得自己被太阳晒得周身发烫,这才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宫墙一角,在她身边不远处,是仍然处于昏迷之中的庆忠,但环顾四周,她都没有看到钱嘉玥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兰心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庆忠的旁边,拼命地摇晃着他:“庆忠,庆忠你快醒醒。”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庆忠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含含糊糊道:“头好晕啊。”
“你别晕了,快清醒一点,钱女官不见了。”兰心心急得不行,继续摇晃着庆忠。
“钱女官?”庆忠这才找回了点记忆,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咱们不是一起去了冰窖吗,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咱们快些回去看看,钱女官是不是已经回清宁宫去了。”兰心说完,便生拉硬拽地将庆忠拽了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朝着清宁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