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安来到河城的时候正值晚秋,天气预报说河城后天大幅度降温,穿着短裤的江满感觉有些冷了。惨橙色的阳光就像在嘲笑着江满的无能一般,热得他满头大汗,而江满依旧在这熟悉的冰与火之间挣扎着生活。
现在是守安第一次来到河城,今年是他与江满相识的第九年,后天是守安二十岁的生日。
与半年前相聚时相比守安没什么变化。相较于江满来说守安是个更加饱满的人,不过在守安看来江满大概也没那么空虚。
“你也二十岁了啊,我会陪伴你一个完整的开端。”
“都好。”守安不会感觉到江满的痛苦,而在江满看来正是这种无心的距离才保护了他们之间的友情。
“后天田井中会来,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守安继续说着。
“好啊,趁着我现在精神状态还正常的时候……”江满笑道。
我第六次尝试拿起笔来,但是又失败了。不知何时这种失去感已经充满了全身,放纵的休息过后,我再也无法重拾曾经的激情,既没有精彩的生活的动力,也没有解脱的死亡的勇气。我一直想拯救江满的生命,但却没想到自己的修行不够,一个不小心,将自己钉在祭坛之上。作者爱上了角色,但导演却杀死了演员,这是个讽刺的冲突。
我离开了家,走向了去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路,天气比看起来要冷得多。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会如何……
江满不是个浪漫的人,换句话说,他的浪漫有些无聊且矫情。他想躲开熟悉的人群,和朋友一起走在生活的城市的路上,走过百货大楼和商业街,或徐或疾,一直到弦月正空,一直到筋疲力尽……
“你说,你以后想去哪?想做什么?”江满望着守安的背影。
“接着读书,找工作,过生活呗。”守安思索良久。
“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吧。我们去同一座城市。”
“……可以。”守安停下来,等着身后的江满。
“我们还能这样,是不是因为我们一直没在一起?”江满似乎突然想到高兴的事,小声笑了起来。
“应该是。”守安转过身,看着江满。
“如果高考时,谁提了要求,估计对方真的会改志愿吧。”
“那时候就这么默契。”守安大概和江满想到了同一件事,二人大笑起来。
其实之所以江满一直追问着守安表明未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归属何处。江满是个自我意识薄弱的人,没什么喜欢,也没什么讨厌,如果守安有着明确的未来,他丝毫不介意跟随朋友的步伐,因为江满还蛮喜欢守安的为人。可是这是否是因为江满一直与守安走在不同的路上呢?突然在心底里,江满很讨厌自己卑劣的性格。
我只身一人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但却迷失在了伊瓜苏大瀑布之下。那就索性留在这里吧,毕竟布宜诺斯艾利斯也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不过是随口一提,觉得这个名字很帅而已。另外我发现这条瀑布和我房间里的台灯上的图案一样。一直坚信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在就可以了,但我真正喜欢的是谁呢?
江满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和守安相约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对方的城市见面,大概从分开起的每次长假,他们就会相约出游。江满没有愿意同行的人,独自的旅行的逐渐失去了动力,他不知道守安是否和他一样孤高,总之,守安答应了他。
朋友的概念,江满一直无法真正理解,因为他的心与外界一直隔着一层毛玻璃。他不相信人们的友情是真实的,就像他也不相信爱情一样,他所见到的都是他所贬斥的。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理解,那些所谓的互相理解也都是掺杂了或私情或忍耐或妥协等因素。想要做出改变,除非自己迈出选择,否则即使再完美的劝说,也不过是噪声而已。
儿时的人们总是满怀期待地被家长鼓励,立志自己长大后要做一番成就。青年时人们浪漫地中二想要改变世界,可是当成长之后我们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好,然而世界上却仍有着无数智者在毫无畏惧的青春中思索着亿万年后的存在,江满根本不屑于和他们讲话。
江满见到田井中那天正好是守安二十岁生日那天。对于朋友的朋友,江满一直有些恐惧,并且没有太多好感。他甚至有些病态地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被所有人讨厌。因为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守安是江满唯一的朋友,但江满却只是守安的朋友之一,所以可能是为了世界和平,江满从不主动交友。当然这些只是江满在脑中飞快地想过而已,他不会说,更不会做。
当女孩子甩着一头内卷的短发出现在二人的面前时,洗发水的清香顺风沁入心间,江满之前的担心便一扫而空,至少现在是如此。头发漂亮的人性格不会差,江满一直很喜欢欣赏女孩子的头发,他觉得头发是女孩子的第二张面容,发型可以反应出一个人内心的情绪。当江满与田井中相见的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不拘小节的活泼女孩,像极了和她同名的某位乐队的鼓手,江满很喜欢她的歌。
对于守安与田井中如何相识,江满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他并不讨厌田井中。虽然守安与田井中之间的话题比和江满的多。江满明白旧友之间的话题只剩下回忆,越嚼越烂,而新朋友之间却有着无限可能。他也只能安静地跟随着守安与田井中的声音,不断前行。可能江满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被孤立的感觉,但孤独久了,人真的是会坏掉的,就算是再强大的观测者也无法忍受638年的寂寞。
原来,这种空虚感的源头是寂寞。虽然经过了三个季节,但江满每次都会陷入到暂时释然和永久悲伤的循环往复。或许对于江满来说,唯有如此保持着痛苦才是活着的动力。人们都说,高兴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选择快乐呢?但对于江满来说,大概这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吧……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对相爱的夫妻面对着刚刚降生的先天残疾的孩子。故事都是假的,我感觉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不过扪心自问,如果抛开责任,自己真的有那么喜欢这个孩子吗?难道不是一直以来只当他作为发泄私欲的对象吗?狗屁的文学,只会让我越来越发现自己龌龊的一面。
望着眼前的瀑布,我跳了下去。我知道自己不会游泳,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亡,不过这或许会很有意思。生活总是要有些刺痛,非常不幸的是,被水呛到的我无意识地疯狂划水,逃到了岸边。看来,我不想死,回到住处,我只好继续写下去。
按照约定,江满给守安买了一个蛋糕,为了满足江满的虚荣。三个人围在蛋糕边,没有插蜡烛的巧克力蛋糕黑得可怕。田井中用刀叉杀死了吃掉时间的恶魔,然后三个人一点一点地吞咽下了守安前二十年的时光。江满口中重新感到了凤梨的刺舌感,然后疼痛被巧克力的香醇所溶化,变成了令人心情舒缓的甘甜……
江满许久没有主动对人讲过这么多话了,虽然大多时候对方有些尴尬地不知所云。他惊讶于守安与田井中之间的那种信赖关系。江满知道守安的善良,也了解了田井中的活泼,但如果是他自己,还是很难在几年之内与人达到如此亲密。此时江满发现观察人们之间的关系要比自己与其他人实际上发生关系要更加有趣,在他看来观众喜欢的是角色,而非演员。
仔细想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什么样的生活都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种性格,就要有痛苦的觉悟。我依旧感到痛苦,也会感到空虚,但这些形容词之间是平等的,贬义词不应该天生就低于褒义词。所以,就这样吧,在伊瓜苏大瀑布脚下的房间里,我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故乡的秋天快要结束,而这里的秋天还没开始。十分荣幸,我在同一年里可以体验到两次秋天的寒冷。
三个人聊了一个通宵,清晨的守安站在窗前,乌云缝隙间的阳光暂时照在他右边的半身。半睡半醒之间江满在这微光之中看到了亲吻着的守安和田井中,他衷心的祝福着他们,永远都要快乐。
“快要下雨了,天气比看起来要冷得多。”守安听到了江满起床的声音。
“天气冷起来了,不知道今年的粮食还够不够。”
守安还拉着田井中的手没放。
田井中离开的时候,车站正好下起了这个秋天的一场冻雨。江满穿着守安的大衣,冷得瑟瑟发抖,似乎有些理解了守安与田井中之间的感情。
“以后再来玩!”江满望着汽车,突然喊出了这句话,希望做出暂时性的徒劳,以期填补这场秋天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