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学的新鲜感依旧萦绕在所有人的心中,杨安又交了新的女朋友。这是林风午饭时听陈广说的。林风没想到一个歌唱比赛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原来不是有女朋友吗?”林风问道正坐在对面吃饭的陈广。
“分了呗,还能怎样。安哥多风流又不是不知道。他说和这个更有感觉。”陈广学着杨安的模样,一边说一边笑,一口汤呛得他咳了好久。林风其实并不讨厌陈广这样的人,天真的傻让他觉得难能可贵,尽管在某种意义上讲,成年人里没有傻子。
“不过柯尼夫这个活动搞得还挺大的,网上头条就是。”
“全国的比赛,你以为呢?”
学生会就是为了搞各种活动而存在的,干部的选举方式基本上取决于搞起来的活动能有多大。柯尼夫的全国大学生歌唱比赛一举行,就等于宣布了秒杀其他人竞选的一切希望。而杨安也借着这次比赛在学校里一下子出了名。
杨安的老家在河城的梨县,说来也巧罗马也是从那座镇子里走出来的,尽管在上大学之前他们并不相识。或许曾经在小县城的路上相遇过,但每天都能相遇的陌生人又有谁能真的记住彼此呢?杨安的前女友是高中时认识的,原因和现在一样,他唱歌好听。貌似在人们眼中,每次歌唱比赛他唱了一首歌之后就能换一个女朋友。现在的女友正是因为他在刚结束的比赛里唱了一首someone like you,准确点说二人之前的关系就十分暧昧,而这首歌就成了表白的导火索。杨安在新恋情开始之后几乎每天都沉醉在热恋青年的日常中,不过好像他以前也是这样。然而这一切的浪漫都是建立在他无数次重复着不同的初恋的基础上。
他喜欢和罗马一起讨论爱情的意义,不过在其他人看来这种行为更像是在秀恩爱。
罗马和杨安的感情经历很像,一个是诗,一个是歌。罗马和都灵可以算作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他们俩的最远距离是四楼和六楼。都灵本来是想学外语,但却跟着罗马一起学了文学,不过更多时候他们俩却是罗马围着都灵转。
“广哥,你们那个参军项目真的能当上兵吗?我听她说可能会走。”
“放心吧,日子太平着呢,你那小女朋友跑不了。”陈广安慰着再次初恋着的不安的杨安。
“最近你们长官给你们开线上会议没提过这事?”
“什么会议?最近全体休息。”
“啊?是不是男女分开有任务?”
“不会的,男女生是一起训练的,怎么了?”
杨安也不记得这是他的第几个女朋友,印象中他给别人在感情上就是一种自由到放荡的感觉,交新的分旧的,分新的哄旧的。不仅懂得向前看,也吃回头草。林风怀疑究竟是梨县的女人都这么傻,还是杨安身上真的有什么能吸引女人赴汤蹈火的力量?他不是女人,他不知道;他是男人,他觉得这样不对,至少自己难以接受。
于月是杨安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他们初中相识,梨县的中考虽然说会出现差距,不过由于贫穷导致的自然落后所以基本上都考不出县城,然而于月考到了市里的高中。杨安在临别前坚定地告诉于月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他也真的做到了。县城的高中双休日,而市里的高中只有周日下午休息。杨安每周日早上都会坐第一班汽车,下午到达市区,然后二人短暂的甜蜜约会,晚上偷偷把于月送到家楼下之后再坐末班车回到县城。双方家里自然心知肚明,于月家里知道要是没有杨安,孩子根本考不到市里的高中,而杨安父母都在南方打工,天高皇帝远,再加上杨安的成绩在县里也算名列前茅,所以也没遭到太大的阻力。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离别的痛苦可以留到高考之后。然而今人的境界还是不如古人,可能古人的山海之间并没有现在高铁半天的车程那么远。高二开始杨安总是各种理由推脱周末的约会,先是生病,后来变成了活动应酬,甚至学校还会恰巧在周末补课。于月当然知道,不过她还是不理智地相信着杨安正在努力学习。根据恋爱网站上的科学统计,同样的激情,女性会在确立关系之后愈发浓烈,而男性却可悲地相反。终于高三模拟考试后,杨安对于月说:别再互相影响了,这样的未来没有希望。
于月含泪告别了杨安,高考成功地考到了沿海。而杨安也没有让于月的眼泪过于伤感。仅仅通过一年的学习就考到了河城。在河城的大学他被同宿舍的林风生拉着进入到了学院的足球队,这成了二人友谊的开端。
不过,在心底里,林风对于杨安这样的滥情多情是反感的。但他也在试着去理解他们之间共同的自由,文学的乡愁是在过去,科学的乡愁则在未来,而杨安的乡愁正好夹在二者之间。
年轻人之间永恒的话题就是社会,宿舍的深夜几个男人在日常的无聊八卦之后也会讨论一些家国大事,像极了父辈们觥筹之间的把酒言欢,大概这也是每个男人都会为成长所做的一项必要准备。
杨安说现在的社会没有自由,罗马也有着相同的观点。“现在的社会好多话根本不能说,三月份开大会的时候,发个说说都得审核好久,只要涉及到了那些字眼,不管内容什么样都会被禁,我有首诗……”罗马苦笑。
“要是我来构建这个社会,我就会让人们都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各司其职多好。”
“自由也是要有限度的好吗?哪有绝对的自由?乌托邦更像是个笑话!”柯尼夫一贯地讽刺道。
“这我也知道,但你就说这好不好吧?不能所有事都用不可实现来反驳吧。就说这学校吧,每周都有强制参加的活动。大家其实不想参与,但就因为搞这些东西能显得他们政绩斐然,所以……现实你根本没办法。”杨安说了好多积攒已久的牢骚。
“皇帝其实是和底层人民利益一致的,皇帝想永保皇位,人民想安居乐业,而且这二者也是可以相互促进的。坏事就坏在这执行者那里,就说你这活动,出发点本来是好的,但是领导把一件好事做成了大家讨厌的样子,所以口碑才会那么差。”柯尼夫开始着自己的哲学。
“皇帝那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关心谁是皇帝,甚至谁当皇帝我都无所谓,和我无关……”林风插了句嘴,他有点困了,想结束这永无止境的话题。他讨厌辩论的原因正是因为谁也没错,就好像一个人爱吃苹果,但另一个人爱吃桔子,然后经过了漫长的斗争之后,爱吃苹果的人依旧爱吃苹果,喜欢桔子的人也不会改变,两个人只是在面红耳赤中交换了意见。简单点说就结果而言只是交换了意见,何必非要争得心惊肉跳呢?
“你这话错了,谁当皇帝还真的和你有关系。”杨安不退半步。
林风沉默了,为了摆脱这种可怕且无聊的斗争。
林风总算是坚持到了初中毕业,耳后的伤疤成为了他心中抹不去的耻辱,他祈求命运能让他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高中,至少班级里没有昔日的相识。他的人生终于幸运了一次。林风是个疯狂的足球迷,杨安说过在足球场上的林风是他见过的最不正常的林风,但却是最正常的人。平时若是遇到争执林风一定会选择敬而远之,就算对方有意针对他,他也会不屑地躲开。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互相嘲讽,杨安听林风说过苹果和橘子的事。然而杨安却不止一次的目睹了林风即使身在客场也敢为自己的球队振臂高呼,和对方球迷互相对骂……
夏天的周末一定是比赛日,林风一定会去看现场,他觉得足球场是唯一一个很吵但却不会引起他反感的地方。全副武装的林风刚一走进球场,却被通知今天的比赛因为田径赛占场地延期了。满脸失望的林风正准备回去,一转身看到了在原本是球员通道现在被当成了运动员临时休息处的地方靠着一个熟悉的人。苗红穿着跑步的运动服,紧身的背心显示出她完美的身材,细瘦的腰腹伴随着呼吸,健壮的肌肉依稀可见。她双腿叉开无力地瘫靠在通道的墙壁,脸上的汗顺着眼睛慢慢流下,孤单的身躯在阳光的阴影里无法自拔,她拿出一根林风此生不忘的细云烟叼在嘴里,只不过打火机没有为寒冷的她擦出一星火花。恼羞成怒的苗红用力把打火机扔出了好远。林风在不远处望着她的表情觉得自己可以听到从她鼻腔中喘出的起伏的气息,他突然感觉这样有点浪漫。
女孩依旧不肯放弃香烟,紧紧地用牙咬住,幻想着这灵药可以暂时安慰一下她此时孤单的内心,似乎她的祈求真的灵验,苗红感觉嘴上的香烟焚出了熟悉的味道,让她眼前再度浮现学校窗台上的风景,她以为这样就是浪漫。在浪漫的阴影里苗红感觉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不过她不认为此刻会有队友或者任何陌生人来关心刚刚失败的她。尽管被开除,不过依年龄来讲,依旧是学生,人生不可能以体育运动来完成,况且她也没有这样的天赋和努力,唯一的价值仅仅是在学生运动赛中为学校取得成绩,而现在的她和一批同样的人即将失去这种资格,他们马上就要面对考学和进入社会这样的抉择,文化课她根本就没学,去体校深造也不是她的经济条件可以接受。“那就这样吧,今天跑完最后一场就去浪迹社会。漂漂亮亮地跑完最后五千米!”不过两年的吸烟经历终于在此刻报应了她,刚刚跑了几圈的她就感觉呼吸极度困难,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也想起来了教练的戒烟令。但一切为时已晚,教练早已将她作为警醒后辈的反例,同辈们更是在一旁暗自讥笑。苗红短暂的最后的作为学生的运动生涯结束了。
惊醒之后的苗红感觉自己身上的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凉。林风表情异常兴奋地正在她的面前端详着自己的面孔,手中还玩着刚刚被自己扔出去的打火机。苗红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不认为林风还会出现在她剩余的人生里。不过她被烟灰烫了一下之后彻底醒了过来。
“还好吗?我背你吧。”
“不用。”苗红烫着脸嘟囔着,然后趴到了林风的背上。
苗红不知道林风去要哪,林风也没有告诉苗红,但苗红感觉林风越走越快,从脸迹划过的风越来越冷。眼看太阳就要落下,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学校!林风居然背着自己来到了学校!苗红刚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就被林风的一声“王老师”吓得一哆嗦。
苗红听到林风朝着王老师慢慢走去,他的笑声好像是从后脑勺里发出的一样。苗红觉得此刻的林风就连后脑勺的表情都是恐怖的。在时面对王老师的侮辱时都没有害怕的苗红此刻在林风的背上心惊肉跳。她用力地抱着林风的脖子,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的一棵稻草。在和王老师见面,相遇,路过的这段漫长的瞬间里,苗红想尽了下一秒可能发生的无限种可能,不过林风只是微笑着从王老师身边走过,除了那句“老师好”之外,一句话也没有。但她能感觉到林风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和王老师的连接在一起,像两个互下盲棋的棋士,又像武林高手比武前的凝视,一个擦肩胜负已决。
苗红惊恐地从林风的背上跳下,她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那个接过自己香烟的人。转身逃走之际,一双手死死地从身后扣住了她的身躯,她能听到来自背上的屏息和心跳……又煎熬过了许多个瞬间,背上的魔鬼终于回归了本源,对她讲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和我在一起吧。”
“你是在报复吧。”
“现在不是了。”
苗红心中此时毫无被表白的幸福,反而充满了厌恶。面前的人刚刚对她进行了世界上最不可原谅的侮辱。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也知道林风本应该有更好的此刻,如果她没有递出那根该死的烟。但是苗红不明白没见过几次的林风为什么会做出一副好像和自己相恋多年似的表白。所以苗红单纯脑中唯一的解释就是报复,就像她自己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地坐上摩托车。
“刚刚从王老师身边走过的瞬间,我心中的愤怒不知为何地瞬间不翼而飞,恐惧?仇恨?实际上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我讨厌大人世界里的一切!鱼刺卡在喉咙里十分难受,有的人选择忍受痛苦,有的人选择努力拔出。不过……我却突然想远离所有的鱼。”
苗红突然被林风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想笑,她隐约明白了林风的意思,只不过她还是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陈广和杨安喝得大醉,乱喊乱叫,幸亏是在饭店的包间里,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原因有二。陈广要走了,有个叫边城的地方发生了战争,而杨安被新女友分手了,被他们俩这么一闹,大家也有点忘记了聚会的目的。
“我就说她不可能天天开会,明显就是和她那个学长搞到一块了。”
“算了,安哥。女人不值得,看看我,明天就要上前线了,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想找个活着回来的目标都没有……”
“别的不说,一定会来。”杨安突然表情凝重地抱着陈广,二人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们都是容易向外表达感情的人。
一向都是伤别人心的杨安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伤心的滋味,这句话中并没有揶揄的意味。疼痛感仿佛告诉了杨安昔日的荒唐,但他依旧渴望着爱情,对于他来说,没有所爱的人,任何城市都只不过是砖瓦泥土的堆砌罢了。失去了爱情之火意味着熄灭了生命之光,杨安再也无法唱出任何音符。
“你这么花心早就该想到,自作自受。”柯尼夫不说则以,一语伤心,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又有谁能真正地忍心去说呢?
“好了好了,都已经这样了,今天主要是给老陈饯行。”李仁太再一次充当了二人即将发生矛盾前的老好人。
“兄弟们,等我回来。”陈广依旧笑容灿烂,酒意沉醉的他依然没有任何丝毫的愁绪,但或者,他已被恐惧淹没。
杨安又重新赎回了于月的心,在多次发自肺腑的真诚道歉之后。于月又再一次相信了杨安的回心转意,其实于月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使杨安颜面扫地,也能让他离开自己的世界,可是不幸的是她居然依旧爱着杨安,可悲至极到可笑的爱情中竟然也透着一丝伟大的同情。
毕业后的杨安凭借着天赋顺利的和唱片公司签了约,虽然没有火遍天下但也小有名气。稳定下来肯努力的年轻人是很厉害的爆发,不过最让无数人羡慕的是,他有天赋。终于杨安即将迎来自己的首场个人演唱会。同事和几个刚入行的后辈为他开庆功会。又是一夜醉酒,狂欢到逐渐失去意识……清醒后杨安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嗓子的异常,果然,他的嗓子,只能作为讲话来使用了。他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一切,大概,那个人敬给他的那杯啤酒稍微有点苦……
“嘿,老杨。昨天晚上庆功会开心吗?开演唱会也不告诉兄弟一声。”柯尼夫的电话突然想起。
“……有点累了,想辞了。”杨安心中无限回想起天台上看到的林风,不寒而栗。
“怎么了?当时受了你那么多照顾还想报答报答呢,日记的事我可忘不了啊……”
杨安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挂断了电话,去公司辞了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