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努尔哈赤病逝
努尔哈赤于天命十一年(1626年)正月,在宁远城下,遭遇到自二十五岁起兵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挫折,打了四十余年来最大的一次败仗,败在小小的宁前道袁崇焕的手下,自此“朕心倦惰”,陷入忿恨和沮丧之中而不能自拔,虽有远征喀尔喀巴林部和炒花部的胜利,和与蒙古科尔沁奥巴会盟而生发的喜悦,也不能使他从失败耻辱的煎熬之中解脱出来。经过精神折磨,加上原受炮伤,他终于病倒了。
七月二十三日,“帝不豫,诣清河温泉沐养”。经过几天的治疗后,努尔哈赤的病情不见好转,不得不借助天神的帮助,八月初一日,努尔哈赤派遣侄子、二大贝勒阿敏持祭书拜谒堂子,祭书说:“父,尔之子汗患疾,因设父像祭之。乞佑儿之病速愈,凡事皆蒙扶助。儿痊愈后,将于每月初一日祭祀弗替。倘若不愈,亦无可奈何。”随后宰杀二牛,焚烧纸帛,(《满文老档·太祖》册72.)乞求天神、祖宗保佑,然而无济于事。
八月初七日,努尔哈赤的病情加重,想要返还京城沈阳,他有要事,即关于新汗人选的落实问题要到沈阳办理,便乘船顺太子河而下,并且派人传口谕令大福晋(大妃)乌拉阿巴亥前来迎接。在努尔哈赤一行从太子河转入浑河时,大妃阿巴亥来会。这时努尔哈赤已丧失语言表达的能力,处于昏迷状态。大妃阿巴亥没有听到丈夫的一句话,后金汗特召大妃阿巴亥前来,究竟想向她说些什么,要办什么事情,这是永远不可知的一个谜团。大妃来会后,船只沿浑河溯流向上,到达距沈阳尚有四十里的叆鸡堡的时候,努尔哈赤的背疽(毒疮)突然发作,于八月十一日未刻(下午1—3时)与世长辞,时年六十八岁。由于努尔哈赤关于“国家政事,子孙遗训,平日皆预定告诫”,这就是前不久,他于六月二十四日发布的训谕诸贝勒大臣的训词,所以“临崩不复言及”。(《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0.)实际上他病重后,很快便丧失了语言表述能力,想说也是不可能的了。群臣抬着努尔哈赤的灵柩,于夜晚初更时分回到沈阳皇宫。
努尔哈赤所娶的爱妻、中宫皇后叶赫纳喇氏孟古格格病逝后,努尔哈赤又立乌拉部满泰贝勒女乌拉纳拉氏阿巴亥为大妃(大福晋)。阿巴亥“饶丰姿,然心怀嫉妒,每致帝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帝之明所制,留之恐后为国乱,预遗言于诸王曰:‘俟吾终必令殉之’。”(《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4.)我们把这看作是努尔哈赤有关家事的遗嘱。因为阿巴亥不是偶尔,而是常常引起努尔哈赤的不欢悦,所以,努尔哈赤决定利用生殉的习俗除掉她。这条特殊的遗嘱大概是在他患病自知不可治愈的情况下,在清河温泉向前来探视的代善、皇太极等几个大贝勒郑重宣布的。我们推测,努尔哈赤自清河温泉动身向沈阳回归时特召大妃阿巴亥来会,与向她贯彻这一决定有关。在阿巴亥引起努尔哈赤的诸多不悦中,以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三月,小妃代因扎所揭露的大妃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关系暧昧给努尔哈赤造成的伤害最为创巨痛深。努尔哈赤深入汉区已有八年之久,汉族的生活习俗对其影响已经非常巨大,他对于女真族的“父死子妻其庶母”的生活习俗,已是不能忍受,因此他在临终前的某个时间,对诸贝勒预留遗言:“俟吾终必令殉之”。而且他要求殉葬的不只阿巴亥一人,还有两个另外更年轻漂亮的庶妃阿济根和代因扎。这三个人是努尔哈赤诸妃中最年轻、后来最得宠的三个。其中代因扎因为检举大妃阿巴亥和代善关系暧昧,而荣升到与努尔哈赤“同桌共食、受尊敬的地位”。努尔哈赤不愿意留下这三个人在他死后再闹出悲哀的笑话。此外,努尔哈赤指名要阿巴亥殉葬,还有一点特殊的理由,那就是一年多以前,阿巴亥曾与叛党祸首洪匡有瓜葛,后来导致乌拉谋反叛乱的惊心动魄的事件的发生。努尔哈赤令阿巴亥殉葬乃是势所必然的决定,决不存在诸贝勒强令和逼迫的事实。
当诸王将努尔哈赤的遗言告知大妃阿巴亥的时候,阿巴亥支吾不从。诸王说:“先帝有命,虽欲不从不可得也。”阿巴亥便穿上礼服,上面缀满珠宝等装饰品,悲切地对诸王说:“吾自十二岁事先帝,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吾不忍离,故相从地下。吾二幼子多尔衮、多铎,当恩养之。”诸王泣而对曰:“二幼弟吾等若不恩养,是忘父也,岂有不恩养之理?”于是大妃于十二日辰时(早7—9时)自尽,寿三十七,与努尔哈赤同柩。根据努尔哈赤的遗言,努尔哈赤还有二妃阿济根、代因扎亦同时殉葬。(《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4.)巳时(上午9—11时),努尔哈赤的灵柩出宫,安厝于沈阳城内的西北角。天聪三年(1629年)葬于沈阳城东二十里的浑河北岸石咀头山的福陵,又称东陵。与努尔哈赤合葬于东陵的,除了生殉的乌拉纳拉氏阿巴亥、庶妃阿济根、代因扎之外,还有皇太极的生母、孝慈高皇后叶赫纳拉氏孟古,大贝勒代善的生母、嫡福晋佟佳氏哈哈纳扎青(佟春秀),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的生母、继妃富察氏衮代亦祔葬于傍。顺治八年(1651年),清世祖福临封福陵所在的陵山石咀头山为天柱山。
在福陵的东西两旁,立有下马坊,禁止人们乘车马行走,过必下马。诸贝勒大臣以下,小民以上,必须遵守,违者治罪。
在努尔哈赤的梓宫暂时安厝于沈阳城内时,有一个名叫陈相子的和尚,私率徒众于梓宫前旋绕诵经,护守官把这件事向皇太极奏闻了。皇太极派人问其故,陈相子回答说:“我诵经者,欲求佛引太祖英灵,受生善地耳。”
皇太极说:“太祖神灵,上升于天,岂待众僧祷求,始受生善地耶?自来惑众罔民者,皆此辈人也。”于是下陈相子于所司,杖四十下,勒令还俗为民。(《清太宗实录》卷5.)
崇德元年(1636年)四月,皇太极给努尔哈赤上尊谥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简称武皇帝,庙号“太祖”。
康熙元年(1662年)四月,加上尊谥“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弘文定业高皇帝”。雍正元年(1723年)八月,加上尊谥“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弘文定业高皇帝”。乾隆元年(1736年)再加尊谥,称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从康熙朝起,简称高皇帝。
《武皇帝实录》和《高皇帝实录》的结尾之处,各记有对努尔哈赤的评价文字,我们认为《高皇帝实录》的评语,溢美之词过多,有神化英雄人物、大搞个人迷信之图谋,不可取,因此我们把《武皇帝实录》的评语抄录于此:
“帝自幼不饮酒,心正而有德,深于谋略,善于用兵,骑步二射绝伦,勇力出众,睿知神圣,不思而得,阐微言,创金书,顺者以恩抚之,逆者以兵讨之,赏不计仇,罚不避亲,如是明功赏,严法令,推己爱人,锄强扶弱,敬老慈幼,恤孤怜寡,人皆悦服。自二十五岁,只身崛起,带甲仅十三人,不侵无罪者,中正合宜,天故佑之,削平诸部,及征大明,得辽阳广宁地,又征蒙古,威名大震,有光于祖考,兴国开疆,以创王基。”(《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4.)
在努尔哈赤驾崩之后,我们必须对努尔哈赤一生的最主要方面即他的武力征服活动进行一次概括性的总结,对努尔哈赤本人给予一个准确的评价。
努尔哈赤一生征战凡四十年。他先后征服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半征服了黑龙江女真。他主要使用和平手段,辅之以军事征伐,征服了蒙古科尔沁部,半征服了蒙古喀尔喀部,坚持对抗蒙古察哈尔部。对待东方近邻李氏朝鲜,努尔哈赤始终如一地保持睦邻政策,除在萨尔浒战场上歼灭朝鲜的援明军队万余外,从不对李氏朝鲜妄加一刀一枪。努尔哈赤前期对明朝可谓毕恭毕敬,但到了他积聚了足以抗衡朝廷的军力之后,便在1618年以后的八九年的时间里,用尽后金国的全部力量,接连对明朝发动大规模的武装进攻,夺占了明朝的辽东都司辖下的绝大部分土地。虽然他也想进军关内,但他终于止步于山海关之外。
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继为后金汗后,征服了黑龙江女真,从而完成了女真族统一的历史重任。接着皇太极征服了蒙古喀尔喀五部,又彻底摧垮了蒙古察哈尔部。他在彻底征服漠南蒙古的基础上,又把外蒙古喀尔喀七部纳入大清国的控制之下,完成了对蒙古族的统一。在东方,皇太极先后两次攻入朝鲜,与李氏朝鲜缔结了君臣之盟,把李氏朝鲜变成了清帝国的藩属。在西方,皇太极除在辽东地区对残余明军实施沉重打击、占领辽东的残余城堡和土地外,五次或率军或派兵绕道进入明境,歼灭明军的有生力量、掠夺明境官私的人、财、物,使明朝遭到惨重的损失。皇太极除了对明朝造成半月形的包围圈外,依照明制改造了后金的国家机器使之成为清王朝国家的雏形。他把后金的国号改为大清,从而成为清王朝的开创者。他把族称由诸申改为满洲,成为满族之父。
清王朝的第二任皇帝福临即位不久,摄政王多尔衮利用叛将吴三桂先叛明后叛大顺农民军、投靠清军的大好时机,经过山海关一战,便率领八旗军跨过山海关,闯进北京,定鼎中原。努尔哈赤的最高理想终于在他的子侄一代身上得以实现。
皇太极和多尔衮等人取得的这些历史性成就,很显然都是在后金汗努尔哈赤开创的基业的基础之上才得以实现的,因此,我们说,努尔哈赤是清帝国的奠基人。
第二节 皇太极即位
皇太极的生母孝慈高皇后,乃是叶赫部东城贝勒杨吉砮之幼女,名为孟古。孟古姐姐于十四岁那年,即万历十六年(1588年)九月,嫁给努尔哈赤为妻。
皇太极的父母结婚四年之后,孟古姐姐于万历二十年(1592年)十月二十五日诞生皇太极。
关于皇太极的外貌、能力、武功和他的幼龄时代,《清实录》描述说:“上(皇太极)天表奇伟,面如赤日,严寒不栗,龙行虎步,举止异常。天锡睿智,恭孝仁惠,诚信宽和,圣德咸备,言辞明敏,威仪端重。耳目所经,一听不忘,一见即识。又勇力轶伦,步射骑射,矢不虚发。宏谟远略,动中机宜,料敌制胜,用兵如神。性嗜典籍,披览弗倦。自幼命名皇太极,太祖甚钟爱焉。甫三龄,颖悟过人。七龄以后,太祖委以一切家政,不烦指示,即能赞理,巨细悉当。及长益加器重。”《清太宗实录》卷1.
到了天命元年(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复命皇太极为四大贝勒之一,与其他三个大贝勒,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共理机务,参与后金的高级决策,逐渐取代了五大臣的作用。
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一日,清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病逝。八月十二日,阿巴亥自尽殉葬。八月十一日,代善的两个儿子,即代善的长子贝勒岳托、三子萨哈廉,在共同商议后,到其父、大贝勒代善的住所,向其报告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四大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
代善对他的两个儿子说:“此吾夙心也,汝等之言,天人允协,其谁不从?”代善便与岳托、萨哈廉作出了推举皇太极为新汗的决定。
翌日,八月十二日,诸贝勒大臣聚集于朝廷,大贝勒代善把他们父子三人的决定告知于二大贝勒阿敏(舒尔哈齐二子、努尔哈赤亲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努尔哈赤五子)及诸贝勒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济尔哈朗(舒尔哈齐第六子)、阿济格(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多铎(努尔哈赤第十五子)、杜度(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努尔哈赤的长孙)、硕托(代善的次子)、豪格(皇太极的长子)等,这些人皆喜曰:“善。”这一议案便正式决定下来。接着诸贝勒便合词呈请皇太极即位,皇太极推辞说:“皇考无立我为君之命,我宁不畏皇考乎?且舍诸兄而嗣位,我又畏上天。况嗣大位为君,则上敬诸兄,下爱子弟,国政必勤理,赏罚必悉当,爱养百姓,举行善政,其事诚难,吾凉德,懼不克负荷也。”辞至再三。
三大贝勒及诸贝勒曰:“国岂可无君,众议已定,请勿固辞。”
皇太极还是不允。自卯时(早5—7时)至申时(下午3—5时),历时四个多时辰,诸贝勒坚请不已,皇太极这才答应了众人的请求,决定选择九月一日举行即位典礼。
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1626年)九月一日,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诸贝勒、大臣及文武各官聚集于大政殿,具法驾,设卤薄。皇太极率诸贝勒,群臣焚香告天,行九拜礼毕,皇太极即皇帝位,诸贝勒、大臣、文武官员行朝贺礼。这一年皇太极三十五岁。皇太极颁诏,以明年为天聪元年;还大赦国中自死罪以下罪犯。
九月一日皇太极登极这一天,天气澄明,风日晴美,后金国的百官万民都欣欣然有喜色。大家都说,清太祖努尔哈赤给第八子起名为皇太极者,“殆天意笃生,统丕业而福兆民者也。盖汉之储君曰皇太子,蒙古之继位者曰王台吉。太祖命名之日,我国中尚未谙汉人、蒙古书籍文义。太祖初未尝有必成帝业之心,亦未尝定建储继立之议,洎乎国运日隆,大命攸集,太祖称帝以后,国人旁罗史籍,娴习文义,乃知与汉人、蒙古储君之称,音义相符,命名默契。洵乎天意已预定云。”(《清太宗实录》卷1.)
为了加强后金统治集团的团结一致,皇太极想要诸贝勒均能“共循礼义,行正道,君臣交儆”,因而率领诸贝勒等,祝誓天地,祝颂说:“皇天后土,既佑相我皇考肇立丕基,恢弘大业,今皇考龙驭上宾,凡统理庶务,临莅兆民,厥任綦重焉。诸兄弟子侄,共议皇太极缵承皇考鸿绪,嗣登大位,惟当励志继述,夙兴黽皇,以迓天庥。皇天后土,其垂佑之,俾皇太极永膺纯嘏,国祚炽昌。”祝颂完毕,将祝词焚烧。
接着,皇太极自誓说:“皇太极谨告于皇天后土。今我诸兄弟子侄,以家国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敬绍皇考之业,钦承皇考之心。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愆,遂削夺皇考所予户口,或贬或铢,天地鉴谴,夺其寿算。若敬兄长,爱子弟,行正道,天地眷佑,俾永膺纯嘏。或有无心过误,亦祈天地鉴之。”
在皇太极宣誓之后,三大贝勒与诸贝勒等宣誓,这正是皇太极带头宣誓所要达到的目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豪格誓天地说:“我等兄弟子侄,询谋佥同,奉皇帝缵承皇考基业,嗣登大位,宗社式凭,臣民倚赖。如有佥壬(佥壬同壬,巧言谄媚,行为卑鄙之人),心怀嫉妬,将不利于上者,天地谴责之,夺其寿算,上觉其奸,身被显戮。若我等兄弟子侄,忠心事上,宣力国家,亦祈天地鉴佑,世世守之。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我三人若不各教养子弟,或加诬害,我三人当罹凶孽而死。若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听其父兄之训,不殚忠于君上,不力行其善道者,天地鉴谴,夺其寿算。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保佑,身及子孙,茀禄尔康。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豪格,吾等若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摇乱国是,或怀邪慝,或行谗间,天地谴责,夺其寿算。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克尽忠荩,天地皆眷佑焉。”
后金君臣盟誓结束之后,清太宗皇太极以三大贝勒的推戴之功,率领诸贝勒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个大贝勒行三拜礼,不遽以臣礼相待,并且各赐以雕鞍马匹。皇太极的即位典礼至此全部结束。(《清太宗实录》卷1.)从皇太极确定为后金新君的整个过程来看,当年皇太极网罗的诸小贝勒之一的岳托起到了率先表态的也即关键性的作用。其他小贝勒如德格类、济尔哈朗则从中起了推动作用。
第三节 关于皇太极继承后金汗位的评说
关于清太宗皇太极继承后金汗位,史学界有一种说法,即是皇太极采取“耍阴谋”的办法,夺取了帝位,而不是众贝勒拥戴的结果。这种说法分别记载于页末注所列诸家的著作中。一说是:皇太极“嗾使”努尔哈赤的小妃代因扎陷害大妃乌拉纳喇氏,打击代善,后来,他又逼迫大妃乌拉纳喇氏殉葬。(孙文良:《清太宗全传》第147页。)再一说是:“或言德因泽(代因扎)告讦之谋出自皇太极”。(阎崇年:《努尔哈赤传》第286页。)第三说:“皇太极素怀大志,早有与代善争立之心,当年庶妃代因扎告发大福晋与代善暧昧之事,即是他所指使。”佟悦等:《清宫皇子》第115页。“大福晋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先后被废,皇太极取得了一箭双雕的初步胜利,为他夺取汗位奠定了基础。”王佩环:《清宫后妃》第177页。第四说是:“大妃自杀是皇太极策划的”。袁闾琨等:《清代前史》下卷第511页。等等。
上述史学家,有的不赞成所引用的说法,引用是为了批驳;有的赞成该种说法,他们的提法正是他们经过研究得出的结论。
一言以蔽之,皇太极于万历四十八年(天命五年、1620年)嗾使代因扎告密,达到了促使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和大贝勒代善先后被废的目的;又于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1626年)逼令已经恢复大妃位置的乌拉纳喇氏阿巴亥自杀殉葬,从而登上了后金新汗的宝座。
除了当代人的上述说法外,清代人也有关于这一问题的记述。顺治八年(1651年)二月,郑亲王和巽亲王等揭发,多尔衮“又亲到皇宫内院以太宗文皇帝之位原系夺立,以挟制皇上(顺治)”。(蒋良骐:《东华录》卷6.)
古今的文献著作都表明,皇太极的皇位不是正道来的,为了搞清皇太极继承汗位的内幕,我们应该从朝鲜人的比较客观的史料入手,加以评说。
皇太极面对着三个大贝勒、九个小贝勒要求他继承新汗之位时,曾经坦率地辞让说:“皇考无立我为君之命,我宁不畏皇考乎?”
那么先汗努尔哈赤有立谁个之命呢?
朝鲜史学家李肯翊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丙寅(天命十一年)五月,建州虏酋奴儿赤,疽发背死。临死命立世子(古代天子、诸侯的嫡长子)贵荣介(一作永二王子,即代善)。贵荣介让于弟弘他时(皇太极)曰:‘汝智勇胜于我,汝须代立。’弘他时(皇太极)略不辞让而立。或曰:奴儿赤临死,谓贵永介曰:‘九王子(多尔衮)应立而年幼,汝可摄位,后传于九王。’贵永介以为嫌逼,遂立洪太氏云,僭号天聪。”李肯翊:《燃藜室记述·二十七·丁卯虏乱》。
努尔哈赤在废黜代善的太子资格后,虽然没有再确立汗位继承人,但他挑选汗位继承人的心思和行动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后来经过权衡,他开始“倾向于让皇太极继位”。(周远廉:《清朝兴起史》第395页。)但为了进一步考核继位者,却迟迟不立皇太极为太子。后来,天启元年(1621年)九月,发生了阿敦阿哥(努尔哈赤族弟)因挑唆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与四贝勒皇太极不和、诋毁国政、并用谗挑唆其他小贝勒,因而囚禁于牢中的案件。受此案件的牵扯,暴露出皇太极企图借助阿敏和莽古尔泰的帮助,密谋除掉代善、独得储位的事实。努尔哈赤为了掩盖其子的权位之争,采取嫁祸于人的手段,以囚禁并杀害阿敦的措施了结了此案,并没有深究皇太极的活动情节。但他对皇太极的印象变得很差,并彻底打消了立皇太极为储君的想法。努尔哈赤的天平,重又向代善和其他人倾斜。从此之后,直至努尔哈赤病死也没有确立新的皇储。
努尔哈赤在废黜了两个汗位继承人褚英和代善之后,虽然没有明确确定第三位继承人,但是,在他临近生命尾声的时候,却提出了确立新汗继承人的两套方案:一个方案是,命立世子(嫡长子)代善;另一个方案是,立九王子多尔衮,但考虑到多尔衮当年只有十五岁,先由代善摄政,后传于九王多尔衮。这两个方案是朝鲜人明确告诉我们的,只是尚在考虑之中,还没有最后确定,这就是说,晚年的努尔哈赤在汗位继承人的人选上属意于两个人,一个是代善,一个是多尔衮。如果把两个人再排一下队,那么第一人选应该是代善,第二人选是多尔衮,根本没有皇太极。皇太极被彻底排除在外。这是努尔哈赤的选择。代善成为努尔哈赤选择的第一位继承人,这在当时可能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朝鲜人李民说:“酋死之后,则贵盈哥必代其父,胡中(女真人中)皆称其宽柔能得众心云。”李民:《建州闻见录》。李民写这段话之后,代善虽经代因扎的告讦而被废掉了太子的资格,但他宽柔能得众心的品质还在,而且他经过了几年的悔改和真诚的表现之后重又获得了努尔哈赤的信任,尤其是在皇太极拉帮结伙的做法暴露之后,努尔哈赤重又选择了代善就不足为奇了。
根据朝鲜人提供的资料我们推测,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努尔哈赤在天命十一年(1626年)七月在清河温泉医治疾病期间,曾经跟代善进行交谈,想要把汗位传于他,但代善以才不足以服众为由坚决推辞。于是努尔哈赤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即让多尔衮继位,而由代善摄政,几年后再传于多尔衮亲政。代善对其父提出的第二个方案也表示不能认同。努尔哈赤与代善谈话时,一定还有其他贝勒包括皇太极在场。努尔哈赤的两个方案提出后,虽然尚在酝酿之中而没有做出正式决定,但是已为后金高层集团所周知,皇太极知道其父没有选择他为继承人,多尔衮也知道努尔哈赤准备传位于他,还有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以致朝鲜人竟把这两个方案写到了官方的文件和史书之中。努尔哈赤虽然提出了后金汗继位人的两个方案,但是始终游移不决,没有作出最终决定,他想再考虑考虑,推迟几日再最终定夺,他以为病情会给他这段时间。
八月七日,努尔哈赤“大渐”即病势加剧后,他自知行将就木,便着急赶回沈阳,且召来大妃阿巴亥,其目的就是要解决后金新汗的人选问题。在代善拒绝继为新汗且意志十分坚决,还要求以皇太极即汗位作为对努尔哈赤所提出的两套方案的补充和修正的情况下,努尔哈赤准备采取解决难题的第二套方案,即由自己第十四子、所谓的九王子多尔衮继为新汗,而由代善摄政数年,然后再交予多尔衮亲政。但由多尔衮继为新汗,则必须以铲除乌拉纳拉氏阿巴亥为前提,“留之恐后为国乱”。(《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4.)努尔哈赤担心多尔衮继位后,阿巴亥以皇太后的身份胡乱干政,甚至垂帘听政,或勾结乌拉部的残余势力篡夺政权。这是努尔哈赤指令阿巴亥殉葬的最主要的原因。努尔哈赤在病势加剧、返回沈阳的途中,遣人请后(皇后阿巴亥)迎接,恐怕就是要向她讲清由多尔衮继位,要她殉葬的道理。
但是后金统治集团的上层,除了努尔哈赤以外的人,却有不同于努尔哈赤的选择,他们认为,一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即使在有代善摄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较好地执掌后金国、承担起领导后金国的重担,不可能带领他们从关外打到关内,不可能率领他们获取更多的财富,不可能指引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因此诸贝勒,包括代善在内,既没有选择代善,也没有选择多尔衮,更没有选择努尔哈赤所提出的折衷性的第二个方案,而是共同推举了众望所归的皇太极。当然此前皇太极所网罗的小集团的成员在促成这件事上也必定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对于努尔哈赤生前“俟吾终必令(阿巴亥)殉之”的决定,诸贝勒还是没有任何分歧而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后金诸贝勒没有兑现努尔哈赤由多尔衮继为新汗的愿望,故此,当清太宗皇太极宾天时,才有多尔衮“亲到皇宫内院以太宗文皇帝之位原系夺立,以挟制皇上(顺治帝)”之举动。原来他想在皇太极死后继为新汗。
代善为什么会自愿放弃汗位,而带领弟、子、侄们推举皇太极为后金新汗呢?
在褚英被杀之后,代善已经成为嫡长子,握有两红旗的实力,他的三个儿子,岳托、硕托、萨哈廉又为“执政贝勒”,可是,代善在被废黜了太子的资格之后,声望和威信都已大大下降,已经难以服众。况且在他之后,努尔哈赤曾经有过立皇太极的打算,他即使勉强登上汗位,也难以重新确立自己的威信。
代善清醒地认识到,他的智能和勇力都不如皇太极。(李肯翊:《燃藜室记述》卷27.)朝鲜人称“闻胡将中唯红歹是(皇太极)仅识字云”。李民:《建州闻见录》。言外之意,代善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一介武夫,只知弯弓射箭、骑马冲杀而已,毫无政治才干。光海君甚至说:“贵盈哥(代善)特寻常一庸夫”。(《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69.)代善可谓毫无谋略可言。
以代善的政治才能,要想控制和驾驭四大贝勒中的其他三人以及诸小贝勒,是不可能的。八旗诸贝勒虽然没有什么文化教养,但是个个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独自掌握一旗或数个牛录的兵力,具有很大的独立性和离心力,驾驭和统领起来是十分困难的。代善不具有这种统御才干。
努尔哈赤病逝的时候,由于他晚年时在辽东实行的一系列弊政,他遗留给后金新汗的是一个烂摊子,阶级矛盾尖锐,民族矛盾和冲突激化,土地荒芜,逃民遍地,饥饿肆虐,社会动荡,经济萧条。这个破烂摊子,代善是收拾不了的。
就在代善进退维谷、无所适从的时候,他的长子岳托、三子萨哈廉给他指明了出路:推举皇太极继承汗位。
皇太极继承汗位既不是夺立,也不是代善一推让,皇太极“略不辞让”便继承了汗位。如果说在是否继承汗位上代善有自知之明的话,那么皇太极同样有自知之明。他自知自己不在努尔哈赤指定的二位继位人之中,因此,在三大贝勒和诸多小贝勒劝进了好长时间,自卯时(早5—7时)至申时(下午3—5时),经历了四个时辰(八个小时)之后,皇太极看到自己有深厚而广泛的群众基础,才答应即后金汗位。皇太极即汗位,虽说不是夺立,但也违背了努尔哈赤的没有变成文字或口头决定的愿望,可是却符合后金诸贝勒的意愿。后金诸贝勒选择了皇太极,这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后来的事实证明,唯有皇太极能够收拢后金的分立势力,逐个制服三大贝勒,否定努尔哈赤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加强中央集权,缓和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带领后金国走向对明斗争的新阶段。无论是代善继为新汗,还是由他摄政,都很难达到这种发展程度,说不定还会使后金遭遇更大的挫折,甚至覆没。后金诸贝勒选择了皇太极,历史选择了皇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