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关于满族始祖起源和神鹊救范嗏的神话
自从成书于崇德元年(1636年)的《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刊行以来,关于满族始祖起源和神鹊救范嗏的神话,便在中国各族中广泛传播:
满洲源流。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之东北布库里山下一泊,名布儿湖里。初,天降三仙女浴于泊,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三名佛古伦。浴毕上岸,有神鹊衔一朱果置佛古伦衣上,色甚鲜妍,佛古伦爱之不忍释手,遂衔口中,甫(刚刚)着衣,其果入腹中,即感而成孕。告二姊曰:‘吾觉腹重,不能同升,奈何?’二姊曰:‘吾等曾服丹药,谅无死理,此乃天意,俟(等待)尔身轻上升未晚。’遂别去。佛古伦后生一男,生而能言,倏而长成。母告子曰:‘天生汝,实令汝为夷国主,可往彼处。’言讫,忽不见。
其子乘舟顺流而下,至于人居之处登岸,折柳条为坐具,似椅形,独踞其上。彼时长白山东南鳌莫惠(地名)鳌朵里(城名)内,有三姓夷酋争长,终日互相仇杀,适一人来取水,见其子举止奇异,相貌非常,回至争斗之处,告众曰:‘汝等无争,我于取水处遇一奇男子,非凡人也,想天不虚生此人,盍(何不)往观之?’三酋长闻言罢战,同众往观。及见,果非常人,异而诘之,答曰:‘我乃天女佛古伦所生,姓爱新(华言金也)觉罗(姓也),名布库里英雄,天降我定汝等之乱。’因将母所嘱之言详告之。众皆惊异曰:‘此人不可使之徒行。’遂相插手为舆,拥捧而回。三酋长息争,共奉布库里英雄为主,以百里女妻之,其国定号满洲,乃其始祖也(南朝误名建州)。
“历数世后,其子孙暴虐,部属遂叛。于六月间,将鳌朵里攻破,尽杀其阖族子孙,内有一幼儿名范嗏,脱身走至旷野,后兵追之,会有一神鹊栖儿头上,追兵谓人首无鹊栖之理,疑为枯木桩,遂回。于是范嗏得出,遂隐其身以终焉。满族后世子孙俱以鹊为祖故不加害。其孙都督孟特木,生有智略,将杀祖仇人之子、孙四十余,计诱于苏苏河虎栏哈达(山名)下黑秃阿喇(黑秃华言横也,阿喇岗也),距鳌朵里两千五百余里,杀其半以雪仇,执其半以索眷族,即得,遂释之。于是孟特木居于黑秃阿喇。”(《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
孟特木(穆)即猛哥帖木儿,元末为斡朵里部万户,明永乐年间为明朝建州卫、后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宣德八年(1433年)晋升为建州左卫右都督。
满族始祖起源的神话不是孤立产生的,它与我国古代其他民族的始祖起源的神话一脉相承,同属一种性质,都是君权神授观念的产物。下面试举中国其他民族的几个类似的例子,为了照顾古文底子较浅的读者,我们不引用原文,而是采用原文的白话译文:
1.关于殷(商)契的神话:商朝的先祖姓子,名字叫契。契的母亲叫简狄,是有娀氏的女儿,帝喾的第二个妃子。有一天,她和其他两个女子三人同到水边洗澡,忽然看到一只黑色的鸟生下一个蛋,简狄见到后,就捡起来把它吃了。结果就因此而怀孕,生下了孩子,取名叫契。(台湾六十教授合译:《白话史记》卷3.)
2.关于周族始祖后稷的神话:周的始祖后稷名弃,她的母亲是有邰氏的女儿,叫做姜原,姜原是帝喾的正妃。有一天姜原到野外去,看到地上有巨人的足迹,心里忽然有一种兴奋的喜悦想去踩它,踩下之后,觉得身子里受到感动,就好像怀了孕一般。到了相当的时间,果然生下一个儿子。因为不是在正常情况下怀的孩子,所以认为不吉祥,就将他弃置在里中狭窄的道路上,但是经过那儿的牛马,却都避开了他而不践踏到;于是又移置树林里,刚好遇到树林里有很多人,就换了地方,丢到结了冰的沟渠上,但却有飞来的鸟张开它们的翅膀为它盖着、垫着。到这时候,姜原觉得很神异,于是就收留了他,并且将他抚养长大。因为当初想丢弃他,所以就叫他弃。(台湾六十教授合译:《白话史记》卷4.)
3.关于高句丽始祖朱蒙的神话:高句丽出于夫余,他们自己说先祖为朱蒙。朱蒙的母亲是河伯之女,她被夫余王关闭在屋室之中,受到日光的照耀,她起身躲避开,日影又追逐她,就这样她怀有了身孕。不料她生下一个肉卵,足有五升那么大。夫余王把肉卵丢给狗,狗不吃;丢给猪,猪又不食;把他丢弃到道路上,牛马躲避他;后来把他扔到野外,众鸟用身上的羽毛包着他。夫余王用刀想把肉卵剖开,但却割不破。于是就把肉卵还给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用被子把内卵包裹起来,放置在温暖的地方,结果有一个小男孩破壳而出。等到他长大了,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朱蒙。按照当时的风俗,朱蒙这个名字是善射的意思。夫余人因为朱蒙不是人所生,怕他会有异志,请求夫余王除掉他,可是夫余王不听大家的意见,命他养马,朱蒙常常私下试马,知道每匹马的好坏之分,跑得快的,他减食令其瘦点儿;跑得慢的,他善加喂养,令其肥壮。夫余王把肥马留给自己乘骑,把瘦马交给朱蒙乘坐。后来夫余王到田野狩猎,由于朱蒙善射,就限制他,只给他一支箭。朱蒙虽然箭少,猎得兽类甚多。夫余国的人又要谋害他,朱蒙的母亲获得了机密,便告知朱蒙说:‘国人将要谋害你,以你的才略,应该远走四方。’朱蒙便与鸟引、鸟违二人离开夫余,向东南方向逃去。途中遇到一条大河,想要过河,但是没有桥梁,夫余人追赶他们又很急迫。朱蒙对大河说:我是太阳的儿子,河伯的外孙子,今日逃走,追兵马上就要赶到,怎么样才能渡过河去?于是河中的鱼鳖全都漂浮起来,为朱蒙三人搭成了一座桥,使得朱蒙等三人得以渡过,他们刚一渡过,鱼鳖随即散去,追来的骑兵只能望河兴叹而不能渡过。朱蒙等三人来到普述水,遇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穿麻衣,一人穿纳衣,一人穿水藻衣,他们与朱蒙等三人一起来到纥骨城,就居住在那里,建国号叫高句丽,也就以高为姓。(本书作者译自《魏书·高句丽列传》。)
本书选录的四则我国古代氏族始祖出世或种族起源的神话,早的起源于殷周,晚的起源于元明,各以不同的方式和特点,讲述了殷契、周后稷、高句丽朱蒙、满族的布库里雍顺出生、兴起和创业的历史。尽管说法各异,但在宣扬始母神崇拜和天命观方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本书不谈它们宣扬始母神崇拜的特征,只涉及它们宣扬的天命观的内容。
无论是殷契、周后稷、还是高句丽朱蒙、布库里雍顺,都不是常人的儿子,而是天神的儿子,是他们的母亲简狄、姜源、河伯女、三仙女受天意妊娠而诞生的天之骄子,他们秉承天命来到人间,顺乎天意,平息战乱,造福万民。由于他们都是上天的儿子,所以具有非常人所有的威力和技能,因而他们能够带领各自的氏族创建政权,开拓基业,兴邦立国,成为后世子孙怀念和崇敬的不朽形象。这些人物形象一无例外地都是我国古代各族统治者宣扬的以君权神授学说为其核心的天命观的典型代表。
如果说满族的始祖布库里雍顺出世开基、范嗏脱难和孟特木复兴的神话与上述其他的神话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上述满族神话中掺进了太多的满族的先世完颜金的始祖和满族的后世子孙活动的史迹,人为编造的特点过于明显。
三仙女来人间沐浴的情节是整个满族起源的神话的最初胚胎,这一神话早已在女真族中流传。天聪九年(1635年),清太宗皇太极派霸奇兰、萨木什哈率领军队经略黑龙江上游地区,俘获甚众。在带回来的众多降人中有一个叫穆克什克的人,讲述了有关自己的先祖起源的神话,他说:“我的父祖世代生活在布库里山边的布尔和里池。我们地方没有档子。古来传说,在那布尔和里池,天的三个女子恩古伦、正古伦、佛古伦来沐浴。最后的女子获得神鹊送来的果实,含在嘴中进入咽喉就受孕了,生下布库里雍顺。他的同种正是满洲国。那布尔和里池周围百里,距黑龙江有一百二三十里。我生了两个儿子后,从那布尔和里搬走,住到了名叫黑龙江的纳尔浑地方。”(汉译《满文旧档》第57页。)
后来臣子把穆克什克讲的神话报告给了皇太极,这个神话同保留在皇太极头脑中的关于先祖起源的神话,在“山水、人物、名称及故事情节”方面可谓一模一样,“只有地点不同”。(孙文良、李治亭:《清太宗传》第4页。)后来,这个神话在“崇德元年(1636年)经皇太极派人润色整理载在《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中,流传至今。”(李燕光:《满族通史》第50页。)
实际上,皇太极在1636年对满族始祖起源的神话最后定稿时,并不像我的明清史老师李燕光教授所说的那样,仅仅是“润色整理”,而是添加了太多的内容。
首先,在满族始祖布库里雍顺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完颜金始祖函普平息两族争斗的传说”之影子。
关于函普解决部民争斗娶得六十老女遂成为金完颜部始祖的传说载在《金史》之中:“金之始祖讳函普,初从高丽来,年已六十余矣……至完颜部,居久之,其族人尝杀它族之人,由是两族交恶,哄斗不能解。完颜部人谓始祖曰:‘若能为部人解此怨,使两族不相杀,部有贤女,年六十而未嫁,当以相配,仍为同部。’始祖曰:‘诺。’乃自往谕之曰:‘杀一人而斗不解,损伤益多。曷(怎么)若止诛首乱者一人,部内以物纳偿汝,可以无斗而且获利焉。’怨家从之。乃为约曰:‘凡有杀伤人者,征其家人口一、马十偶(双数),牸牛(雌牛)十、黄金六两,与所杀伤之家,即两解,不得私斗。’曰:‘谨如约。’女直之俗,杀人偿马牛三十自此始。即倍偿如约,部众信服之,谢以青牛一,并许归(旧时谓女子出嫁)六十之妇。始祖乃以青牛为聘礼而纳之,并得其赀产……遂为完颜部人。”(《金史》卷1.)
金完颜部始祖函普以法(口头法)解决两族争斗的传说,同布库里雍顺和平平定“三姓夷酋争长,终日互相仇杀”的局面,使“三酋长息争,共奉布库里英雄(顺)为主”的满族始祖的传说是多么相像!清前的史家们在编撰始祖布库里雍顺的传说时肯定参照了金始祖函普的传说。
其次,是范嗏脱逃的情节,使我们不由得联想起宣德八年(1433年)十月十九日“阿木河事变”中凡察脱难的史实。在这次事件中,杨木答兀勾结七姓野人八百余人马,包围了明使裴俊的驻地和猛哥帖木儿的居所。在血与火的残杀中,猛哥帖木儿及其长子阿谷和众多精壮男子遇害,猛哥帖木儿的三子董山和阿谷之妻被掳走,唯有猛哥帖木儿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范嗏的最小的孙子凡察在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冲杀出去,负伤逃入辽东山区之中,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与当年凡察的祖父范嗏在斡朵里城逃离暴民的围攻同样令人称奇。前者是血的现实,后者是否属于现实的真实写照就令人怀疑。所以《清代前史》一书就说:“大概‘开国神话传说’的编撰者在拟定范嗏这个人物时,借用了凡察及其遭遇史迹。”(袁闾琨等:《清代前史》上卷第28页。)
关于范嗏这个人物,史学界主要有两种说法,袁闾琨等撰写的《清代前史》认为,范嗏是凡察的同音异写,是同一个人,该书的依据是王钟翰先生的《清史续考》,并且进一步指出:“范嗏是个借拟人物”。
另一种说法以董万仑为代表,他说:“范嗏是努尔哈赤先祖中第一个披露真实姓名的先祖。”本书采用董万仑先生的说法,认为范嗏是努尔哈赤的八世祖,正是他领导了斡朵里部向南迁徙的初始阶段。
第三,是把努尔哈赤创造的新的姓氏爱新觉罗强加于满族的始祖布库里雍顺。(袁闾琨等:《清代前史》上卷第28页。)努尔哈赤的原来的姓氏为觉罗氏。后来由于他入赘汉族佟家,便又改姓佟氏。到了十七世纪初叶时,努尔哈赤为了巩固以他为首的女真贵族的统治,为了强化这个家族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独尊地位,便在自己原来的姓氏“觉罗”之前冠以“爱新”字样,“以示尊异”,于是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姓氏即“爱新觉罗氏”。(高庆仁:《努尔哈赤家族姓氏演变研究》,载《社会科学战线》1995.3.)爱新觉罗这一新姓氏除了布库里雍顺的起源神话外,首见于《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应该是在万历十一年(1583年)努尔哈赤起兵讨伐尼堪外兰那一年。其实该姓氏的产生大大晚于此年。不料却被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提前若干年移到了满族始祖的身上,并且硬说三仙女命始祖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氏。
最后,是皇太极把经他本人改定的新族称“满洲”移挪到满族始祖的身上。(袁闾琨等:《清代前史》上卷第28页。)天聪九年(1635年)十月,皇太极谕曰:“我国原有满洲、哈达、乌喇、叶赫、辉发等名。向者无知之人,往往称为诸申。夫诸申之号,乃席北超墨尔根之裔,实与我国无涉。我国建号满洲,统绪绵远,相传奕世。自今以后,一切人等,止称我国满洲原名,不得仍前妄称。”(《清太宗实录》卷25.)
该谕旨发布不到半年,即皇太极规定新族称和新国号不到半年,他就借着《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刊发的时机,把二者移到了满族始祖的身上了,其办事效率之高真的令人赞叹。
满族始祖开国神话的传说说明,满族的发源地在黑龙江流域。
天聪九年(1635年),来自黑龙江上流地区的降人穆克什克说:“我的父祖世代生活在布库里山边的布尔和里池。”(汉译《满文旧档》第57页。)李鸿彬教授认为:“布库里山和布勒和里湖都在黑龙江北岸,即江东六十四屯一带。……(《盛京通志》卷十四记载:在黑龙江城(旧瑷珲城)南七十五里处有薄科里山,东南六十里处有薄和里池。)在清朝绘制的《皇舆全览图》、《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标注战迹舆图》以及《布特哈衙门管辖图》中都可以在黑龙江北岸找到这座山和这个湖。因此可以证明,满族直系祖先当初生活在黑龙江以北,后来向南迁移。”(戴逸:《简明清史》第31页;《盛京通志·山川四·博和哩山、博尔和哩泊》卷28;《黑龙江将军所属形势图》。)传说中的满族的始祖布库里雍顺的名字,即是因为布库里山而得到的。
后来满族的直系祖先逐渐向南迁徙,在白山黑水间落脚。到努尔哈赤的八世祖范嗏从祖上袭职元代的斡朵里军民万户府时,满族的祖先已经定居在今黑龙江省依兰县江对岸之马大屯。满族的祖先南迁新的故乡后,也把原来老的故乡的地名带到了新的故乡来,“长白山东北的布库里山、布勒瑚里池(园池),是清太宗祖先南迁以后,按着故乡的名称,给这些山水后起的名”;“长白山东北的这个地理条件,不但具备仙女洗澡的天池,而且有布库里雍顺乘舟远航的河流和请他光临的三姓居民。”(孙文良、李治亭:《清太宗全传》第5页。)祖先起源的神话中所提到的“长白山大概是想象中的神山,并非后来的长白山”,它的确切位置,连康熙帝都承认“今乃无确知之人”。(戴逸:《简明清史》第31页。)今天的长白山东北一带地方,已是满族祖先的第二故乡,传说中的满族的直系始祖布库里雍顺活动的地域不是黑龙江南岸的三姓所在的斡朵里一带地方,而是黑龙江北岸的今江东六十四屯一带。
第二节 猛哥帖木儿接受明廷招抚
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清代文献称之为孟特穆,夹温氏(金氏),汉姓童(或佟),女真族人。根据推断,约在元朝末年,出生在今图们江下游珲春河口元代奚关总管府奚关城(玄城)斡朵里部一个万户的贵族家庭里。其家族的始祖即为传说中的布库里雍顺,其祖父是逃脱暴民追杀大难不死的范嗏。他的父亲挥厚是元朝斡朵里军民万户府的万户,母亲的名字叫也吾巨,是佥伊(官名)甫哥之女。
猛哥帖木儿“性格刚毅,有胆识,熟悉女真文,喜藏典籍。中原文化、金文化、蒙古文化对其影响颇深,有教养,立大志。”(《爱新觉罗家族全书·3·人物荟萃》第104页。)
父亲挥厚去世后,猛哥帖木儿袭万户职,统领斡朵里军民万户府的军民,担负起镇抚北方边界的任务。每当出兵征战的时候,猛哥帖木儿就以其同母异父的最小的弟弟凡察童挥厚与也吾巨结婚后生长子猛哥帖木儿。挥厚死后,也吾巨下嫁挥厚异母的弟弟容绍(官名)包奇,生于虚里、于沙哥、凡察率领左军,猛哥帖木儿的长子权豆(阿古)率领右军,而他本人自率中军,常常是屡战屡胜,猛哥帖木儿的军兵成为当时女真诸部落中一支势力较强、颇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
元末明初,我国辽东以至东北的大部地区处于大动荡的状态。混乱的局势搅得女真各部为寻求安定的环境而频频迁徙。猛哥帖木儿的祖父范嗏任万户的斡朵里部所处的地区在今黑龙江省依兰县牡丹江对岸的马大屯一带。这里经常遭到居住在北面的兀狄哈的侵袭而不能安宁地生活。为了躲避兀狄哈人的侵袭,大约在元朝末年,范嗏率领斡朵里部离乡背井,沿着今牡丹江溯流而上,南迁到珲春河流域暂时定居下来,这一带就是元代奚关总管府奚关城。据估计,童挥厚是作为一个孩子参加了这次南迁。他在这里长大后娶了妻子,生了猛哥帖木儿。范嗏在奚关城再娶一个妻子后又生下了童挥厚的异母弟弟、猛哥帖木儿的叔叔包奇。奚关城仅仅是斡朵里部向南迁徙的一个中转站,斡朵里部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二三十年。当猛哥帖木儿长大成人承袭万户之职后,当“猛哥帖木儿等被深处兀狄哈突入作贼,侵夺家产,因而部落人民离散,不能自存”(《李朝世宗实录》卷92.)的时候,斡朵里部被迫继续迁徙。大约在洪武九年(1376年)至洪武十七年(1384年)之间,猛哥帖木儿又率斡朵里部告别珲春河向南渡过今图们江,“挈家流移到”朝鲜东北的庆源、镜城一带。朝鲜政府得到这一消息,忙派人前去招抚,给以赏赐,使他们各安生业。这时执掌斡朵里部的已是大约十几岁的猛哥帖木儿,他承袭了父亲挥厚传给他的万户的职务。猛哥帖木儿等人接受了朝鲜政府的管辖和役使,《龙飞御天歌》说:“野人酋长,远至移兰豆漫(三个万户),皆来服事,常佩剑入卫潜邸,昵侍左右,东征西伐,靡不从焉。”(《龙飞御天歌》卷7.)
猛哥帖木儿在庆源、镜城居住期间,由于防御倭寇有功,受到朝鲜的重用,委官任职。《李朝太宗实录》说:“猛哥帖木儿始缘兀狄哈侵扰,避地到来本国东北面庆源、镜城地面居住,当差役。因防倭有功,就委镜城等处万户职,经今有年。”(《李朝太宗实录》卷9.)这一年为永乐三年(1405年)。
永乐四年(1406年),今图们江下游地区女真各部与朝鲜发生了一场冲突,猛哥帖木儿“乘虚而入”,占据了阿木河流域,居住在会宁一带,具体地点是北岘,至此,建州女真斡朵里部的第一次迁徙最终完结,历时二三十年。朝鲜政府为了进一步拉拢、团结猛哥帖木儿,李朝世宗李祹之祖父“授以万户职事,为创公廨,给以婢仆衣粮鞍马,抚绥备至”;李祹之父“又升以上将军职事”。(《明英宗实录》卷76.)
就在猛哥帖木儿在今朝鲜境内辗转迁徙的这段时光,祖国的大地,特别是祖国的东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北元在东北的残余势力已经肃清,明朝政府正在全力经营东北。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明廷平定东北地区,改开元县为开原。在斡朵里(今吉林省珲春附近)设置兀者野人、吉里迷、女直万户府。次年罢府设卫,名为三万卫,下辖千户所八个,治所设在今辽宁省开原“老城镇”,专门管理女真事务。(《李朝太宗实录》卷13.)燕王朱棣通过靖难之役夺取帝位后,为了加强对女真各部的统治,积极地推行招抚女真诸部的政策。李鸿彬教授说:朱棣“十分注意调查研究女真的情况,亲自找女真人讯问地方风俗人情”。(戴逸:《简明清史》第23页。)永乐元年(1403年)十一月,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在京师(南京)拜见永乐帝朱棣的时候,曾向他禀报了流落在朝鲜境内的各部女真人的大致情况,着重向他推举了斡朵里部首领猛哥帖木儿,称赞他“聪明,识达天道”。(《李朝太宗实录》卷9.)这为明廷招抚猛哥帖木儿提供了线索。
永乐二年(1404年)十二月二十日,明成祖朱棣派遣使臣、千户高时罗等人,奉圣旨来到斡朵里招抚猛哥帖木儿。因为这是猛哥帖木儿首次面对明廷的使臣,所以我们把朝鲜人写的记载这个事件的汉语古文译成现代汉语,以便于读者更贴近地了解猛哥帖木儿的为人和品质。当明廷使臣高时罗刚要宣读圣旨时,不料斡朵里万户猛哥帖木儿却不接受朝廷的命令说:“泛称斡朵里卫不明写万户之名,我怎么接受命令?”使者责问他说:“……皇帝派遣都司率领众兵携带烧酒百瓶及朝鲜马三十匹来与七卫(会道伊兀良哈三卫、好罗乎兀狄哈二卫、沙河饮兀狄哈一卫、建州卫一卫,共计七卫)磨金同盟,赐马三十匹给阿哈出参政,今天你这个万户不顺朝命,这可以吗?”猛哥帖木儿接见明廷使者也不行礼,说:“圣旨上不写我名,我为何要屈身?”他的母亲也吾巨及他管下的百姓都认为他的做法是不可以的,说:“你不接过圣旨服从命令,明朝皇帝一定会命令朝鲜国王把你抓起来送到京师去。”猛哥帖木儿发怒,呵叱他们,终没有接过圣旨服从命令。(《李朝太宗实录》卷9.)明廷的这次招抚没有取得成功。
永乐三年(1405年)三月,朝廷又派遣王教化的等三人携带敕书来到朝鲜,三月十一日,王教化的一行抵达朝鲜京城,他们宣读了明朝皇帝下达给朝鲜国王的敕书说:“东开原毛怜等处地面万户猛哥帖木儿能敬恭朕命,归心朝廷。今遣千户王教化的等赍敕劳之,道经王之国中,可遣一使与之同行。故敕。”
同时,王教化的还携带一道皇帝下达给猛哥帖木儿的敕书,敕书说:“前者阿哈出来朝,言尔聪明,识达天道,已遣使赍敕谕尔。使者回复,言尔能恭敬朕命,归心朝廷,朕甚嘉之。今再遣千户王教化的等赐尔彩缎表里,尔可亲自来朝,与尔名分赏赐,令尔抚安军民,打围牧放,从便生理。其余头目人等合与名分者,可与同来。若有合与名分,在彼管事不能来者,可明白开写来奏,一体给与名分赏赐。故敕。”(《李朝太宗实录》卷9.)
三月十九日,朝鲜派陪臣郭敬仪伴送明朝使臣前往阿木河。王教化的等一行来到野人地面,于四月八日到达吉州,先送陪伴人员到猛哥帖木儿、把儿逊等居处。这时猛哥帖木儿等人表示态度说:“我等顺事朝鲜二十余年矣。朝鲜向大明,交亲如兄弟,我等何必别事大明乎?”四月十四日,王教化的到达阿木河,可是“童猛哥帖木儿率管下人不肯迎命”。与猛哥帖木儿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兀良哈万户把儿逊、著和、阿兰三人在路上遇到王教化的之同伴,对他说:“我等顺事朝鲜。汝妄称使臣,杂乱往来。”他们拒绝与明使对话,而且特地到阿木河与猛哥帖木儿约定说:“不变素志,仰事朝鲜无贰心。”这件事情过后,朝廷另遣百户金声到东北面招谕毛怜地面兀良哈万户把儿逊、著和、答失等人,(《李朝太宗实录》卷9.)从而给后来明廷招抚猛哥帖木儿扫除了外围的障碍。
五月,由于王教化的不懈努力,猛哥帖木儿、波乙所等人终于接受明廷的招抚,王教化的向他宣读了明帝的圣旨,猛哥帖木儿接过圣旨,并接受了明廷赏赐的彩缎。猛哥帖木儿在向明朝使臣解释此前不肯接受明廷的招抚时的心理活动说:“当初我与兀狄哈相斗,契家流移到来本国。今若赴京(师),虑其兀狄哈等乘间掳掠家小,以快其仇。又滨大海,倭寇来往,以此犹疑未决。”(《李朝太宗实录》卷9.)但是同时,猛哥帖木儿也没忘记向朝鲜政府解释自己接受明廷招抚的苦衷:“我若此时不入朝,则于虚出(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必专我百姓,故不得已入朝。”(《李朝太宗实录》卷10.)
1405年九月三日,猛哥帖木儿随明使王教化的等人启程赴京师,年底到达明朝都城南京城,觐见永乐帝,永乐帝朱棣授猛哥帖木儿建州卫指挥使,赐印信、钑花金带,赐给猛哥帖木儿的妻子幞卓以衣服、金银、绮帛。(《李朝太宗实录》卷11.)猛哥帖木儿终于完成了他接受明廷招抚的艰难曲折的历程,正式成为明朝的一名地方官员。
第三节 迁徙方州荣任建州左卫首任指挥使
猛哥帖木儿去南京朝贡回部后,从第二年即永乐四年(1406年)起,在女真族与朝鲜之间发生了一系列流血事件。原来兀狄哈常到庆源城外买卖盐铁牛马等货物,等到明朝设立了建州卫,以阿哈出为指挥之职,命他替明朝招抚女真各部落后,朝鲜就关闭了庆源同女真人的市易,女真各部落对此怨愤不已。
永乐四年(1406年)年二月,古州嫌真兀狄哈金乃文率部众袭击苏多老(今庆源)。朝鲜兵马使朴令率军将他们击退。朝鲜为了同明朝争夺这部分女真人,于五月,恢复了庆源的贸易并增加开放镜城贸易所。
永乐七年(1409年)斡朵里部的小首领仇老、甫也,率领部下进犯雍丘站,杀掠朝鲜十五人,掳获众多牛马而还。
永乐八年(1410年)二月,古州嫌真兀狄哈酋长金乃文和探州嫌真兀狄哈酋长葛多介再次向朝鲜发动进攻,毛怜兀良哈、斡朵里的一部分女真人也参与其中,他们共组成三百多骑兵,很快就攻占了庆源(孔州),朝鲜兵马使韩兴保率兵抵抗,结果不敌女真人的攻势,被杀。朝鲜异常震怒,决心对女真诸部大举讨伐。
女真各部与朝鲜官军之间互相屠杀的事件的挑起者是金乃文和葛多介,毛怜兀良哈的首领把儿逊、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并没有自上而下地策动部属参战。可是朝鲜政府却认为上述四股势力沆瀣一气,决定“一并俱歼之”。朝鲜讨伐军的主持者为吉州察理使主将赵涓。
三月六日,赵涓等率领朝鲜军扑向阿木河,将斡朵里首领哈儿非、时加波逮捕、杀害。三月九日,赵涓又以“道远”为托词,不去吉州、探州讨伐嫌真兀狄哈,而是捕向豆门(土门),袭击毫无戒备的毛怜卫,诱杀了毛怜卫的首领把儿逊、古车、著和等八名指挥使及其部下数百人,烧杀抢掠,把毛怜卫摧毁殆尽,制造了豆门残杀案。
朝鲜国王听到赵涓杀死了毛怜卫的明朝命官八指挥的战报后,惊恐异常,下令放还掳掠之人口,并将主将赵涓撤职,以廷嗣宗来代替他。
但是,既是建州卫指挥又是建州卫分支的毛怜卫兼管者的猛哥帖木儿怒不可遏,决定出兵向朝鲜进行报复。
四月五日,猛哥帖木儿命令同母异父的弟弟于虚里以及十几位首领率毛怜卫一百五十余人,进攻庆源府雍丘站,杀掠男女二十二人。四月十日,又有女真人二十余人邀杀庆源镇抚权乙生等十五人。四月十三日,斡朵里、兀良哈和兀狄哈诸女真部落组成一千余骑兵,突袭到庆源阿吾知,尽杀镇抚金玉、郑贤等七十三人。猛哥帖木儿到现场观阵,怒斥兵马使郭承佑“滥杀无辜”。(《李朝太宗实录》卷19.)
猛哥帖木儿不想使战乱继续扩大,竭力消弭兵灾,在他劝阻兀良哈和兀狄哈无效的情况下,率领斡朵里部退出了战场。但女真各部与朝鲜军之间的杀戮还在继续着,双方血战数月,死伤惨重。这就是所谓“庚寅事变”,明朝永乐八年(1410年),朝鲜太宗十年为庚寅年,所以称为庚寅事变,或称其为徒门(图们)江战乱。六镇(庆源、庆兴、钟城、会宁、稳城、富宁)一片混乱。八月,朝鲜迁走德、安二陵,放弃了镜城以北的土地。(董万仑:《白山黑水的记忆·猛哥帖木儿》。)
庚寅事变发生后,猛哥帖木儿与朝鲜的关系极大地恶化了,再加之,他还时时面临着兀狄哈女真侵袭的威胁,他继续在阿木河生活下去已是很困难了。
永乐九年(1411年)四月,猛哥帖木儿以其“尝侵庆源,畏其见伐”为理由而徙于方州,具体的住居地是距方州不远的余下地方。这是一次十分艰难的迁徙历程:徒门江战乱发生后,猛哥帖木儿将斡朵里部众转移到今和龙县境内的山区,他们曾在这里修筑许多山幕,这些山幕此时就成为他们的休憩之所。永乐九年(1411年)二月,猛哥帖木儿率领部众从今和龙山区出发,开始迁徙。他们大致是沿着明代开原东陆路的驿道前进,进入今安图县,到达新兴微东的阿赤郎贵,然后由此向西行进,进入二道江地区。再沿着二道江的河谷往西走,到达费儿忽(富尔河),继续向西行,三月到达今天的夹皮沟,大约在四月初,到达今天的辉发河口。然后,他们再沿着今辉发河盆地向南走,到达纳丹府城(今桦甸),继续向南走,到达奚官(今海龙),最后到达方州(凤州)。猛哥帖木儿率领部众最后定居在余下地方,(董万仑:《白山黑水的记忆·猛哥帖木儿》。)与哈阿出比邻而居。这是猛哥帖木儿率领建州女真斡朵里部的第二次大迁徙,从斡木河(阿木河)迁到明朝方州(开元)西边不远的地方。
永乐十年(1412年),猛哥帖木儿到京师朝贡,明成祖朱棣决定增置建州左卫,并封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明会典》卷125.猛哥帖木儿成为建州左卫的首任指挥使。关于建州左卫设立的年代,尚需进一步探讨,见本书第二章第四节。
第四节 效忠明廷升任右都督改善同朝鲜的关系
猛哥帖木儿被任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之后,与明王朝的关系更加密切。永乐十一年(1413年)十月,建州卫都指挥李显忠(释加奴)、建州左卫指挥使猛哥帖木儿等“来朝贡马及方物”,明廷“特厚赏之”。(《明太宗实录》卷144.)永乐十四年(1416年)二月,猛哥帖木儿又一次入京朝贡,永乐帝特“赐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等宴”。(《明太宗实录》卷172.)永乐十五年二月,“建州左卫指挥猛哥帖木儿奏举其头目卜颜帖木儿、速哥等,堪任以职”,向明廷请求职衔,明廷分别任命他们为指挥、千百户。(《明太宗实录》卷184.)永乐十八年(1420年)闰正月,“建州、毛怜二卫,都指挥李显忠、猛哥帖木儿等奏举各卫千百户,请升除(拜官授职)指挥等职。上以无功不许,仍赐敕戒谕。”虽然如此,但还是“赐其来者钞币,遣还”。(《明太宗实录》卷220.)
永乐十九年(1421年)十一月,蒙古的军队大举侵犯辽东,屠杀居民,焚烧城堡,疯狂地进行掠夺。第二年,永乐二十年(1422年)三月,明成祖朱棣亲自率军出征讨伐明代蒙古东部首领、这次大掠夺的最大制造者阿鲁台。建州左卫指挥使猛哥帖木儿奉朝命率领所属官兵随驾出征。九月初八日,明军首征阿鲁台获胜,凯旋回师。猛哥帖木儿也随同明军来到明都北京。他在奉天门向明廷奏称:建州左卫驻牧的辽东方州地方,“有达达(鞑靼)常川往来搅扰,边境去处,住坐不得”,(《李朝实录》世宗五年八月辛亥条。)请求迁往他处定居谋生。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四月,明廷发布圣旨,“许令(猛哥帖木儿)复还阿木河地面以居”。六月,明廷再下圣旨:“猛哥帖木儿所居在达达军马路边,可于朝鲜地移居。”(《李朝世宗实录》卷20.)猛哥帖木儿对于永乐帝支持自己的搬迁十分高兴,于十一月来京贡马,《明实录》记载说:“辽东建州左等卫指挥猛哥帖木儿等贡马,命礼部宴赉之。”(《明太宗实录》卷251.)
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春天,猛哥帖木儿积极做着重返阿木河的准备工作,拟定分批东移。农历三月中旬,斡朵里部开始迁徙。第一批迁移的部属由猛哥帖木儿的部下章家吾下等二十七人负责,他们携带着明朝的官文,率领男男女女二百多人,于三月十五日起程,到四月十四日,历时一个月到达回迁地;第二批由猛哥帖木儿亲自率领正军一千名,妇女小孩六千二百五十人,于四月三十日出发,六月二日到达;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由猛哥帖木儿的母亲也吾巨和弟弟于沙哈、凡察等人,统领男女老少等五百二十三户,于五月中旬动身,六月十九日到达。(李鸿彬:《清代人物传稿·猛哥帖木儿》(上编第3卷)。)
猛哥帖木儿率领建州左卫重新迁回阿木河以后,向朝鲜政府陈述了他重新返回阿木河的原因,并请求朝鲜帮助解决谷种和口粮,所谓“乞给粮资生”。朝鲜对猛哥帖木儿的到来,感到十分“可喜”,发粮接济,给予牛种,使其恢复和发展生产。
猛哥帖木儿虽然率领部属在朝鲜境内的阿木河驻牧,但是他同明朝仍然保持着臣属关系,悉心为明廷任事,以后还曾几次去朝廷朝贡。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八月,明政府派遣指挥王纪等人来到阿木河,要求猛哥帖木儿协助招抚杨木答兀。杨木答兀本是内迁开原的女真人,任三万卫千户。朝鲜官员许稠对杨木答兀的评价是:“人面兽心,骁勇无比,一有激怒,制之甚难。”(《李朝实录》世宗五年八月乙酉条。)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六月,杨木答兀逃离职守,掠走开阳(今开原)军民一千余人,随同猛哥帖木儿的母亲也吾巨等五百多户一起迁往阿木河地区。因为朝鲜政府拒绝接纳杨木答兀入境,所以杨木答兀等人只好留居在图们江北岸一带。(李鸿彬:《清代人物传稿·凡察》(上编第3卷)。)
明朝使臣王纪到达后,前去招抚杨木答兀。由于作贼心虚,杨木答兀“本人惊怕,未曾相见”;猛哥帖木儿“著人四散根寻,不知去向。指挥王纪未曾得见,回京。”(《李朝世宗实录》卷24.)这次对杨木答兀的招抚,没有任何结果。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六月,明政府又派遣东宁卫指挥金声等人为钦差,带领官兵一百五十人,带着两道圣旨,抵达阿木河。他在这里向斡朵里、兀良哈、兀狄哈等多名女真人宣读了圣旨,以便达到广为宣传,最后实现招抚杨木答兀成功的目标。
其中一道圣旨敕令杨木答兀道:“前因尔等叛逃,朕以尔等能敬顺天命,回来复业,已三次饶尔罪过,今尔等又不曾作一些歹勾当,也无一些罪过,不知何缘故,便辄逃去。尔等恪遵朕命,随即回来安生乐业,仍与尔等官职,俾尔等与父母妻子团聚,永享太平之福。若是执迷不省,不遵朕言,大军到来,决然不饶。”
另一道圣旨是发给建州左卫指挥猛哥帖木儿、凡察、薛赤、兀撤哈阿合里、歹都孔可塔阿察、头目何思答、千户劝赤等人的。敕令猛哥帖木儿等云:
“杨木答兀,违逆天道,背叛朝廷……兹特以敕谕尔等,如果杨木答兀能敬顺天道,改悔前非,输诚来归,朕悉宥其罪,仍复任用,令其与妻子团聚,于本方居住,自在快活,享有富贵于悠久。如是执迷不改,尔等即擒拿来献,以谢天人之怒。朕当论尔等功赏。若其中果有被其迫胁前去,能顺天道来归者,亦悉宥其罪,令其各安生业,永享太平之福。若其怙恶不悛,尽数擒拿解京,正以国法。故兹敕谕。”(《李朝世宗实录》卷24.)
猛哥帖木儿接过圣旨马上奉行,他派遣部下的大小首领率领部民四处寻找杨木答兀,而杨木答兀“潜隐山谷”之中,拒不接旨。他反与凶残的嫌真兀狄哈紧紧勾结在一起,负隅顽抗。
这年七月,颇有作为的永乐帝朱棣逝世。八月,太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十二月,这是永乐纪年的最后一年,东宁卫指挥使金声、建州卫指挥使猛哥帖木儿来朝贡马,明廷赐以彩币,表里有差。(《明仁宗实录》卷5.)洪熙元年(1425年)五月,明仁宗朱高炽驾崩,六月,朱瞻基即位,是为明宣宗。由于二年来明朝皇位连连易人,明廷招抚杨木答兀的事情没有丝毫之进展。
洪熙元年(1425年)六月,新即位的明朝皇帝朱瞻基再次派遣指挥金声为钦差,率领官兵一千余人到阿木河“颁敕”,朝鲜政府派上护军金时遇为宣慰使,陪同他一起到达猛哥帖木儿所居住的村落。颁敕道:
“敕谕千户杨木答兀等:尔等本朝廷恩养之人,输诚效力,有劳于国。前者因都指挥使王雄不能抚绥,生事虐害,致尔惊恐,挈家逃窜。我皇考太宗皇帝,体上天好生之心,特加宽宥,遣指挥金声赍敕往谕尔等。今朕主宰天下,已将王雄贬责,特再遣指挥金声赍敕谕尔,尔等前过一切不问。敕到即同金声亲来朝见,仍复尔官,俾回本土,永享太平之福。”《李朝世宗实录》卷28.
在颁布朝廷敕令、造过招抚舆论之后,猛哥帖木儿与明朝钦差金声、朝鲜宣慰使金时遇等采取有效措施招抚杨木答兀及其所部叛逃的官兵,猛哥帖木儿与其同母异父的弟弟凡察派出管下的首领到各地去宣读皇帝的敕令,要求叛逃人员“敬顺天道,输诚来归”。在猛哥帖木儿兄弟的努力招抚的感召下,叛逃人员多人省悟,杨木答兀的弟弟三万卫副千户杨满皮、三万卫千户佟敬、自在州寄住指挥佥事木答哈、三万卫百户赵锁古奴等人,都接受招抚,归顺了朝廷。
同年十月,猛哥帖木儿与弟弟凡察,率领管下四十余人,带领新归顺的杨满皮、佟敬、木答哈、赵锁古奴等来到明朝京师朝贡。明宣宗朱瞻基即位不久,因忙于政权交接,暂时无暇顾及招抚女真族的事务。
到次年,宣德元年(1426年)正月,明宣宗朱瞻基终于抽出精力,对这次招抚杨木答兀的部属的有功人员大加封赏,猛哥帖木儿由于奔走效劳,不仅得到物质奖励而且提升了职务:“命建州左卫指挥佥事猛哥帖木儿为都督佥事,赐冠带”;“赐建州左卫土官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及东宁卫指挥使金声等二百八十四人钞绢、彩币、表里有差,仍命辽东都司给赐绵布。”(《明宣宗实录》卷13.)杨满皮等人接受招抚、随猛哥帖木儿赴京师朝贡,明廷授他为正千户,(《李朝世宗实录》卷33.)其他人也都得到提升和奖赏。
猛哥帖木儿从此成为东北女真人的大首领,我国东部边陲守土有责的封疆大吏,成为当时女真人中职务最高的渠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时的猛哥帖木儿一身二任,他既是明朝政府建州左卫的都督佥事,同时又兼有朝鲜方面的“上万户”之职,这一职务是1392年夏三月王氏高丽政府授予的。他面前摆着的任务因而也是两方面的:一是要忠诚明朝,为国效劳;二是改善同朝鲜的关系,从而改善其部属在朝鲜的居住环境和条件。
猛哥帖木儿在晋升都督佥事之后,又几次到京师朝贡。有时自己不能亲自赴京,就遣部属代为前往。宣德三年(1428年)春正月,“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遣千户答答忽等同三万卫百户赵锁古奴等来朝贡马”(《明宣宗实录》卷35)……同年十二月,“辽东建州(左)卫都督同知猛哥帖木儿遣指挥佥事若秃、毛怜卫指挥同知哈尔秃等来朝,贡马及方物。”(《明宣宗实录》卷49.)宣德七年(1432年)二月,“建州左卫土官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遣弟指挥佥事凡察等,贡马及方物”。(《明宣宗实录》卷87.)宣德八年(1433年)二月,“建州左卫野人女直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等来朝贡马。”这次朝贡之后,猛哥帖木儿不仅照例受到奖赏,而且得到晋升:明廷“赐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等钞币,绢布及金织袭衣有差”,并“升建州土官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为右都督,都指挥使佥事凡察为都指挥使”。(《明宣宗实录》卷99.)这次进京朝贡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进京朝贡。据阎崇年先生统计,猛哥帖木儿一生先后十次进京师(先是南京,后是北京)朝贡,这十次分别是在:永乐三年、永乐十年、永乐十一年、永乐十四年、永乐十五年、永乐十八年、永乐二十年、永乐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宣德八年。(阎崇年:《努尔哈赤传》第6页。)
猛哥帖木儿自从1392年夏三月接受王氏高丽的上万户职务以来,一直领有这个职务而没有放弃,尽管王氏高丽后来被李(成桂)氏朝鲜所取代。后来李朝太宗李芳远又赐其上将军职。因此在他率领斡朵里部重返朝鲜阿木河以后,积极对朝鲜政府履行一个地方官的职责和义务,其核心内容就是弥合和治愈“豆门惨案”和“庚寅事变”所造成的女真人和朝鲜政府两者之间的巨大伤口。
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六月,猛哥帖木儿派遣指挥使童家吾下到朝鲜“献土物”,一个月之后,再派千户也叱大到朝鲜“献土物”。洪熙元年(1425年),猛哥帖木儿派遣指挥使马佐和并千户阿加乃等到朝鲜“献土物”。宣德元年(1426年),猛哥帖木儿再次向朝鲜表示友好,派遣长子权豆、长孙马波,向朝鲜“进土物及马”,并请求政府接纳长子权豆“留京侍卫”。权豆觐见朝鲜国王说:“臣父谓臣曰:‘我既老矣,汝当往朝鲜专心奉国。’臣愿留京侍卫。”权豆的要求被朝鲜国婉言拒绝。(《李朝世宗实录》九年正月丙申条。)
宣德六年(1431年)正月,猛哥帖木儿的长子“童权豆等七人,来献海青及土宜,并献其父猛哥帖木儿及千户赤古乃所献土宜”。朝鲜政府给予权豆并猛哥帖木儿以丰厚的赏赐,《李朝实录》记载说:“赐权豆鞍马、衣、笠、靴、染绸七匹、染绵布三匹、赏进海青绵布五十匹、染细绸绵布各十匹;又就赐猛哥帖木儿等各麻苎绵布并十匹。”权豆得到如此丰厚的赏赐十分感动,“拜受叩头曰:‘待小人如此其厚,虽百脔吾身,何以报之?若向殿下小有不忠之心,虽不拿来抵罪,天必诛之!’”(《李朝世宗实录》卷51.)
同年,在向朝鲜“进土宜”时,权豆向朝鲜政府提出承袭父职的要求,说:“太宗殿下授父猛哥帖木儿上将军职,仍给镇抚螺将使,掌北鄙防御之任,厥后太宗皇帝召为都指挥使,居中原,未几乞还本土,来住朝鲜之境,洪熙、宣德两皇帝不复召用。吾父年老,予当承袭,且予生长朝鲜境内,骸骨已是朝鲜之物,请代吾父职事,当北鄙干城之任。”(《李朝世宗实录》十三年正月癸未条。)朝鲜国王接受臣下“不宜赐见”之奏议,表示“吾不见之”,拒绝了权豆承袭父职的要求。由上可见,晚年时猛哥帖木儿竭力改善本部同朝鲜的关系,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使朝鲜同女真人的关系有一定程度的缓和,但终究不能使两者恢复到“豆门惨案”和“庚寅事变”前那种睦邻亲善的状态。
第五节 以身殉职
宣德八年(1433年)六月,明政府派遣辽东指挥同知裴俊,千户赵镇、古老,百户王茂等人,率领军士一百六十一人,往阿木河等处招抚杨木答兀。裴俊一行于十九日从开原出发,于八月二十七日到达阿木河,向猛哥帖木儿等宣读了宣宗皇帝的圣旨:
“皇帝敕谕建州左卫掌卫司右都督猛哥帖木儿及男阿谷即童权豆并大小头目人等:比先杨木答兀一起漫散出去,军官已陆续招还复业。近闻高早化等六十九家,见在尔处地方居住。兹遣指挥同知裴俊,千户赵镇、古老,百户王茂,赍敕谕前来,招其回还。敕谕至曰,尔等即令高早化等六十九家,尽数收拾,同指挥阿谷、裴俊等送回原卫所,安生乐业,尤见尔报效朝廷之诚心。尔等其钦承朕命毋怠。故谕。”(《李朝世宗实录》卷61.)
从上录皇帝谕旨的内容来看,主要是指令猛哥帖木儿招回高早化等六十九家。高早化原来居住在珲春河口一带,是猛哥帖木儿家族上代所属的“仆隶”。洪武十九年(1386年)高早化被明廷招抚,任三万卫之百户,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时随三万卫一起移居开原,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跟随杨木答兀叛逃,来到阿木河,后来又投归斡朵里部,成为猛哥帖木儿管下之百姓。但从钦差大臣裴俊后来的行动来看,皇帝还曾要求猛哥帖木儿等人配合朝廷命臣遣返杨木答兀掳走的人口。
猛哥帖木儿携带圣旨,找到了杨木答兀,向他宣读了皇帝的敕书(圣旨)。
明廷的这次招抚活动不仅引起杨木答兀、而且引起嫌真兀狄哈的极大仇恨,因为招抚活动真的成功,将使他们奴役汉人从事农业生产的做法陷入困境,所以他们一再试图武力破坏这次招抚活动,杨木答兀听完猛哥帖木儿宣读敕书以后,假意答应应招,但在背地里不遗余力地做着恶毒破坏的准备。
宣德八年(1433年)闰八月十五日,到了事先双方约好的日期,明朝钦差大臣裴俊率领官兵载着赏赉衣服等物品,应约到达指定地点,准备接收返还人口。不料,杨木答兀勾结古州嫌真兀狄哈(七姓野人)阿答兀等人,率领三百余众,突然袭击而至,射杀数名官军,抢去马匹、兵器以及赏赉的物品。裴俊率领官军奋勇还击来犯的野人女真,他当时误认为是猛哥帖木儿勾结七姓野人犯抢。正在裴俊等明军与七姓野人激战之际,猛哥帖木儿与幼弟凡察、长子权豆率领五百部众前来救援,他们与明兵“协同对敌,杀死野人阿答兀”,击退了兀狄哈的进攻。接着猛哥帖木儿率领众兵士将兀狄哈人围住,他喝令兀狄哈:“汝等执出杨木答兀则围解,否则围之不解。”杨木答兀率众强行突围,猛哥帖木儿率兵“追赶至大山下,杨木答兀弃马上陡峻山崖”,登山逃脱。(《李朝世宗实录》卷62.)
在这次战斗中,猛哥帖木儿救了明朝钦差裴俊的性命,可是他的弟弟凡察和长子权豆都受了伤。
十月十九日,卯时(早晨5—7时),杨木答兀重新纠合各处野人,约有八百人马,各披明甲袭来,包围了猛哥帖木儿、凡察、阿谷(权豆)、歹都等住所,以及钦差的驻地。他们到处大放其火,“围绕房屋,放火烧毁”。到了申时(下午3—5时),终于把阿谷(权豆)“大门烧毁”,“及攻开墙垣,贼人入为,将猛哥帖木儿、阿谷等男子俱被杀死,妇女尽行抢去”。这第二次战斗,斡朵里部损失惨重,猛哥帖木儿和他的长子权豆以及家族的成年男子都被杀死,妇女包括权豆之妻,儿童包括猛哥帖木儿的三子董山都被掳走,敕书和印信被洗劫一空。只有猛哥帖木儿的幼弟凡察幸免于难。舍人王赟等被杀死。酉时(下午5—7时),裴俊与官军乘着混乱的时机“奋力杀出”。(《李朝世宗实录》卷62.)猛哥帖木儿一家为保护明朝使臣做出了重大牺牲,而猛哥帖木儿本人则为国捐躯,以身殉职。
据日本学者考证,猛哥帖木儿殉国后,被安葬在今朝鲜丰山,该地大约在会宁南四十华里处。(董万仑:《白山黑水的记忆·猛哥帖木儿》。)后人把猛哥帖木儿的安葬地称作猛哥洞古坟。
崇德元年(1636年),清太宗皇太极在沈阳建国大清时,追尊孟特穆即猛哥帖木儿为泽王,大约同时在兴京(今辽宁省新宾县)永陵为其及福晋(王妃)设立衣冠冢。顺治五年(1648年),清世祖福临改尊孟特穆(猛哥帖木儿)的谥号为“肇祖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