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觉昌安与塔克世死难的真相
万历二年(1574年)古勒寨被明军攻破并焚烧之后,并未毁弃。万历三年(1575年)七月,哈达王台与长子虎儿罕往石三头儿逮捕王杲及其家属时,王杲长子阿台(阿太)侥幸逃脱后继续盘踞古勒寨,使得王杲此前在这里开辟的霸业在其被处死之后又苟延残喘了将近十年。
阿台怨恨哈达王台将其父王杲捕献明廷,蓄意向南关哈达寻衅报复。哈达万汗王台年迈力衰,统治腐败,既无法驾驭部下,也无力捍卫已有的成果,甚至自顾不暇,到他临终的时候,王忠夺自叶赫的十三座城寨,也丢失得只剩下五城了。北关叶赫部清佳砮(据守叶赫西城)和杨吉砮(据守叶赫东城)既要报祖父祝孔革被哈达贝勒王忠所杀之仇,又要雪伯父太杵被哈达贝勒王台执献开原之恨,于是他们乘机与王台的长子虎尔罕仇杀不已。西部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的长子黄台吉(1521—1586年)也素有吞并哈达的野心。于是上述三股势力即建州阿台、叶赫清佳砮和杨吉砮、蒙古黄台吉从东、北、西三面包围了南关哈达。这种状况与明廷扶立南关哈达以震慑辽边的政策正相牴牾,也是对明廷奉行的边境安定的政策的严重威胁。在女真各部酋长中最早获得龙虎将军称号的哈达万汗,于万历十年(1582年)七月因内外形势恶化“忧愤而死”。瞿九思:《万历武功录·王台列传》。之后,辽东地区的各种矛盾迅速激化。
哈达王台死后,明廷针对女真各部的混乱状态而采取的方针是扶植王台的长子虎尔罕执掌哈达部,继续分割东夷(女真)与西虏(蒙古)两股势力,使之不得汇合,不使建州的阿台、北关叶赫与西部蒙古合兵为一。这一方针的具体的实施办法是:阻止西部蒙古的向东发展,挫败叶赫部的嚣张气焰,集中兵力打击建州的阿台,以便铲除祸乱的根源。
万历十一年(1583年)正月,阿台勾结蒙古爪儿兔(卓礼克图)、黄台吉,图谋掠夺广宁、开原,以及辽河一带。为实施这一图谋,阿台率兵从静远堡、榆林堡深入到浑河两岸。蓟辽总督周泳、辽东巡抚李松、辽东总兵李成梁决定出兵讨伐阿台。二月,总兵李成梁和副将秦得倚统率广宁、辽阳官军从抚顺王刚台出塞百余里,兵分两路直捣古勒寨和沙济城。副将秦得倚率领一路明军顺利地攻克了沙济城,杀死了阿海。但是李成梁率领的一路明军攻打古勒寨却要困难得多,因为古勒寨“寨陡峻,三面壁立,濠堑甚设”,易守难攻。(彭孙贻:《山中闻见录·东人志·建州》。)经过两个昼夜的激烈战斗,在兵与火之中,明军射死阿台,攻破古勒寨,“共得级二千二百二十二”,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均于是役死难。
关于这次战役的起因和经过,尤其是努尔哈赤的祖、父死难问题,明代史家和清代官修史书在说法上大相径庭。
首先,关于战役起因及何人充作明军向导的问题,两说完全不同。清代官修史书认为,勾引明军挑起战事并充作向导的是图伦城主尼堪外兰:
“先是,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有尼堪外兰者,阴搆明宁远伯李成梁引兵攻古勒城主阿太(阿台)章京及沙济城主阿亥(阿海)章京。”(《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
明代史家的记载则与此相反,认为充当向导为明军带路的是觉昌安父子:
“先是李宁远捣阿台,夷(诛锄;削平)其巢,奴儿哈赤祖叫场、父塔失并从征,为向导。”(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建夷》;《明神宗实录》卷215;海滨野史:《建州私志》上卷。)
我们认为这两种说法都不全面,实际上,塔克世和尼堪外兰都暗通明军,在李成梁、秦得倚征阿台时都做了向导,各引一路明军。据推测,塔克世引导秦得倚一路明军进攻沙济城;尼堪外兰引导李成梁明军进攻古勒寨。应该指出的一点是,觉昌安并没有参与此役,他已经年近七十岁,不可能再为明军带路。再者,此役开始前他即被囚禁在古勒寨,只有塔克世一人为明军一路充当向导。黄道周的《博物典汇》和陈建的《皇明通纪辑要》认为在此役中给明军充当向导的只有塔克世而没有觉昌安,是完全正确的。清代官修史书完全不提塔克世为明军作向导一事,一方面是为了掩饰其先祖服务于明廷的事实,一方面是想把努尔哈赤父祖死难的责任全部推到尼堪外兰身上,为努尔哈赤起兵攻打亲明的尼堪外兰、从而变相打击明廷制造合理合法的根据。
其次,关于明军攻克古勒寨的方式,两种说法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清代官修史书说,起初明军强攻古勒寨未得手,后被尼堪外兰绐开城门,明军才得以屠城:“复与成梁合兵围古勒寨,其城倚山险,阿台御守甚坚,屡屡亲出绕城冲杀,围兵折伤甚多,不能攻克,成梁因数尼堪外兰谗搆,以致折兵之罪,欲缚之。尼堪外兰惧,愿往招抚。即至城外赚之曰:‘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城中人信其言,遂杀阿台而降。成梁诱城内人出,不分男妇老幼尽屠之。”(《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人名采用通常译法。其他两部官修实录,《满洲实录》、《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也都坚持与此基本相同的说法。
明代史家的记载则与此相反,认为是李成梁“摩诸军火攻两昼夜,射阿台殪”,从而攻克了古勒寨。《建州私志》的记载大体相同:“成梁用火攻其中坚,经两昼夜,射死阿台,古勒寨陷。”(《建州私志》上卷。)
我们认为,清代官修史书关于李成梁的明军攻克古勒寨的说法近于编造童话,而明代史家的说法接近事实。不少著作经常提到努尔哈赤的祖、父死于“兵火”,即证实了明人“火攻两昼夜”使古勒寨陷的说法的正确性。清代官修史书坚持尼堪外兰绐开城门一说,是为了将努尔哈赤与明廷的矛盾暂时性地集中于尼堪外兰一人身上,用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两个人之间的民族内部的复仇斗争掩盖努尔哈赤反明斗争的实质,为努尔哈赤开脱起兵反明的责任。
第三,关于努尔哈赤祖、父死难的情节,两种说法相距甚远。
清代官修史书说:“阿台妻系太祖大父李敦之女,祖觉昌安,闻古勒被围,恐孙女被陷,同子塔失往救之。既至,见大兵攻城甚急,遂令塔失候于城外,独身进城,欲携孙女以归,阿台不从。塔失候良久,亦进城探视。及城陷,被尼堪外兰唆使,大明兵并杀觉昌安父子。”(《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在李成梁将“男妇老幼尽屠之”一句后,又记了这样一句:“尼堪外兰复搆明兵,併害景祖、显祖。”(《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总之,都在强调尼堪外兰假明兵之手残杀觉昌安和塔克世的事实。
我们认为,清代官方史书的这段记载基本不可信。近七十岁的觉昌安不可能在战争的状态下去救护孙女,孙女的父亲李敦到哪里去了?战火纷飞,围城火急,欲要进城也是不可能的。再者,觉昌安和塔克世与古勒寨主是政治立场鲜明对立的两种人,他们在战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状态想进得城去,无论是明兵,还是阿台守军,都是不会允许的。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作为两个敌对者贸然进城,等于自投罗网。
关于努尔哈赤的祖、父死难的详细情节,程开祜的《筹辽硕画》的记述基本上是可信的,他说:“先年叫场(觉昌安)、他失(塔克世)皆忠顺,为中国出力,先引王台拿送王杲,后杲男阿台将叫场拘至伊寨,令其归顺。合党谋犯以报父仇。叫场不从,阿台拘留不放。大兵征剿阿台,围寨攻急,他失因父在内,慌忙救护,混入军中。叫场寨内烧死,他失被兵误杀,因父子俱死。”(程开祜:《筹辽硕画·东夷奴儿哈赤考》。)
对于这段资料,我们必须追加一条注解:觉昌安作为被明朝扣押的人质从抚顺所放回来之后,顺路去古勒寨,很可能是探视孙女,由于觉昌安与阿台二人立场截然不同,被阿台拘留寨中不放,(滕绍箴:《努尔哈赤评传》第42—43页。)后被明军火攻古勒寨时引燃的大火烧死。
明朝史家说塔克世是被误杀,也不完全符合事实,塔克世绝不是被误杀,而是李成梁有意借机将其除掉。明代史家不止一人认为:“酋(塔克世)既负不赏之功,宁远相其为人有异状,惎之,以火攻,阴设反机以焚之。”(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黄道周:《博物典汇·建夷考》。)
日本史学家鸳渊一说:李成梁“于阿台之难中杀掉努尔哈赤之父祖二人,恐李成梁出于虑彼后患而采取之策略”。鸳渊一:《海西女真之发展》。李成梁在十年之内两次率兵攻打古勒寨,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他观察塔克世的相貌,担心他发展为第二个王杲、第二个阿台。他的疑虑耿耿于怀,又加之觊觎建州头把交椅的尼堪外兰的挑唆,他乘混乱之机杀掉塔克世便是很自然的了。李成梁当时对塔克世的担忧在三十多年以后竟在其子努尔哈赤的身上变成了现实。
综上所述,清代官修史书所载的内容与客观史实相差悬殊,这是由于清开国前直到乾隆朝历代最高统治者极力歪曲历史真实所造成的。孟森先生论及此点时说:“清帝历代自为矫诬,所有钦定之实录、方略等书,累修累改,至高宗集作伪之大成。”(孟森:《萨哈连非黑龙江考》。)吴晗表示同样的看法说:“清乾隆时多次颁布禁毁书目,主要目的是要掩饰清代先世和明朝的关系。”(吴晗:《影印明经世文编序》。)看来,我们把清王朝称为造假的朝代不算过分吧!
努尔哈赤起兵时,即使在建州内部都不占优势,更无法与强大的明廷抗衡。他起兵的真正目的是反抗明廷的民族压迫,但却不得不把锋芒指向尼堪外兰,作为自己漫长的反明斗争的起点和替罪羊。后来到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当条件成熟时,他终于把斗争的真正目标公开指向了明廷。但当1583年五月时机尚未成熟时,他决不冒此天大的风险。清代史书把勾引明军进攻建州、唆使明军杀死努尔哈赤其祖、其父的罪责都归结于尼堪外兰,就是这种斗争策略的需要。这既能掩盖努尔哈赤起兵反明的实质,避免明廷随时可能的干涉,又可以把起兵说成是合理的行动。对此,孟森说得最精当:“俾太祖斯时之不仇明并不仇李成梁,专仇尼堪外兰,为有可藉口也。……前已搆成梁兴兵,至克城后复搆成梁加害,于是太祖不共戴天之仇,暂可集于尼堪外兰一身,此文义之比较可见者也。”(孟森:《清太祖由明封龙虎将军考》。)
努尔哈赤的祖、父死难之时,他正稽留于叶赫、哈达,由其父的部下处理了后事,觉昌安的尸体被烧得不可辨认,自然难以寻觅也不便直接送回,塔克世的尸体由李成梁的部下寻得,“查给部夷伯插领回”。(程开祜:《筹辽硕画·东夷奴儿哈赤考》。)
第二节 努尔哈赤起兵
一、混乱的建州三卫
在努尔哈赤的先祖中,朝廷任命的最后一任建州左卫的官员,就要算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福满的堂兄弟脱原保了。正德元年(1506年)四月,朝廷允准“故都督佥事脱罗子脱原保……袭原职”。(《明武宗实录》卷12.)脱原保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活动了十几年,一直持续到嘉靖二年(1523年),《明实录》记载说:“嘉靖二年六月戊申:建州左卫女直都督脱原保等来朝贡马,赐彩缎、纱、绢、衣服,靴袜有差。”(《明世宗实录》卷28.)此后,脱原保不知所终。尽管努尔哈赤的四世祖锡宝齐篇古(失保)受皇帝“特许”袭都指挥佥事职务,(《明武宗实录》卷12.)但关于他的活动《明实录》一笔也没有记载。从此努尔哈赤的列祖列宗不见于史。此后便是权力易手,建州左卫四分五裂,代替脱原保率领左卫进京朝贡的有:章成、撒哈答、方巾、松巾、方中、斡黑纳、阿都赤、柳尚、古鲁哥、伏签失、胜勒、王忽、来留住,等等。其中称都督者即有章成、方巾、古鲁哥、柳尚、撒哈、松巾、斡黑纳、蟒子、松塔等近十人。上列酋长互不统属,各自朝贡和互市,还常常互相火并。建州右卫王杲乘势崛起,控制了建州三卫的五百道敕书,统领建州女真各部。但由于万历二年(1574年)王杲在古勒寨遭到毁灭性打击,建州右卫势力衰败,建州女真新兴势力王兀堂继王杲之后称雄建州,在万历年间(1573—1619年)的初期控制了自清河以南直到鸭绿江的大片地区,但在万历八年(1580年)连遭三次打击,自此一蹶不振,其人不知所终。《清史稿》说:
“当隆庆(1567—1572年)之世,下逮万历(1573—1619年)初,建州诸卫以都督奉朝贡者,建州卫则有纳答哈、纳木章,左卫则有大疼克、八汗马、哈塔台,右卫则有八当哈、来留往、松塔;而王杲自指挥使迁何秩,不可考见,王兀堂并不著其官,然皆强盛为大酋。自王杲就擒后五年而王兀堂败,又后三年而阿台死,太祖兵起。”(《清史稿·王杲》卷222.)由这一段记述,建州三卫在王杲、阿台相继被杀、王兀堂败没之后所呈现的混乱情形可想而知。
在努尔哈赤登上历史舞台之前,建州女真处于一种混乱无序的形势之下:“各部蜂起,皆称王争长,互相战杀,甚且骨肉相残,强凌弱,众暴寡。”(《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
经过一段混战征讨、分化组合以后,到十六世纪晚期,原来的建州三卫形成了建州五部和长白山三部。建州五部包括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和哲陈部。长白山三部包括鸭绿江部、朱舍里部和讷殷部。建州女真就包括以上八个部。
关于建州八部所处的地域和所统领的城寨,史家诸说不一,本书基本采用袁闾琨等五人所著的《清代前史》的说法。苏克苏浒河部,占住苏子河流域,据有五岭以东的地域,属城有图伦、马尔墩、安图瓜尔佳等。浑河部占住浑河及其上游英额河流域,属城有嘉班、俄勒浑、兆嘉、贝欢、巴尔达、洞等。哲陈部占住苏克苏浒河西南浑河支流扎克丹河(今土木河或托姆河)及南来支流杜河流域,属城有托漠河、古勒、界凡、萨尔浒等。栋鄂部占住婆猪江(今浑江)支流董鄂河各支流,属城有齐吉达、雅尔湖,栋鄂、新栋鄂、翁哥洛、马家等。完颜部占住栋鄂部,居婆猪江偏上游西侧各支流。长白山三部中的鸭绿江部在今鸭绿江上游,今吉林省集安县境。朱舍里部位于长白山西北,松花江上游朱冷河流域一带。讷殷部位于松花江上游额赫讷殷(松花江)与三音讷殷(松花江上游)之间的地区。(袁闾琨等:《清代前史》上卷第195—196页。)
二、苏克苏浒河部的冤家对头: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所住的建州左卫佛阿拉城属于苏克苏浒河部,尼堪外兰所住的图伦城也属于苏克苏浒河部。两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三十华里左右。
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努尔哈赤的祖、父遇难不久,他在一队叶赫骑兵的护卫下很快就返回了建州。亲人在有功无过的情况下被陷害使他感到万分悲痛和气愤。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与明朝边官进行了激烈的交涉,交涉的结果是,李成梁将在阿台寨内所得到的敕书二十道、马二十匹给了他,(程开祜:《筹辽硕画·东夷奴儿哈赤考》。)另外明廷还给他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都督敕书(都督任命书)一道,(《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后者实际上是任命他为指挥使的敕书。努尔哈赤在经济上获得的补偿是颇为丰厚的,在政治上获得的补偿也是重大的,但在交涉过后,他仍要消灭近邻尼堪外兰。
赵东升先生的《为尼堪外兰正名》一文,为我们提供了尼堪外兰的较为详尽而真实的情况。
尼堪外兰姓佟佳氏,本名叫布库。“布库”在女真语里为“小鹿羔子”之意。“布库”还有另一种含义,即“摔跤”,女真人对善于摔跤的孩子叫“布库”。尼堪外兰本名布库,可能是将布库的两种含义兼而有之,说明他从小即是一个勇士。
由于布库以尼堪外兰之名传世,我们就有必要对尼堪外兰四个字进行一下解释。尼堪是女真人对汉人或南蛮子的称呼,把它用为布库名字的一部分可能是指其为女真化的汉人,其实,佟佳氏原本就是汉族。外兰有两种含义:一为首领或大人,一为乱叫的鸟。外兰的第二种含义显然是用来比喻那些尚空谈不务正业的人。把外兰用在布库身上显然是取第二种含义。尼堪外兰这个名字的含义明显是:只善空谈的汉人,这是清王朝强加给布库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流传了三百多年,而且永远写进了史册中。
尼堪外兰祖籍佟佳江(今浑江),后迁至加哈,他的父亲名叫都尔图葛,原本是“孙札甘居阿林”(今桓仁五女山)脚下一个捕猎能手。都尔图葛之父即尼堪外兰的祖父曾随王杲起事。王杲失败,都尔图葛之父死于苏克苏浒河,都尔图葛逃回佟佳江,后被觉昌安招附。过了一段时间,尼堪外兰独自来到苏克苏浒河部,聚集来投的女真人,修筑了图伦城,自己当了城主,与苏克苏浒河上游的宁古塔贝勒分庭抗礼。(赵东升:《为尼堪外兰正名》。)尼堪外兰经济力量雄厚,又善于交际,他把三祖索长阿的第四子龙敦拉到自己一边,使之成为尼堪外兰与努尔哈赤争斗中的重要同盟者。
王杲于万历三年(1575年)被以磔刑处死后,王杲的两个儿子阿台、阿海分别占据古勒寨和沙济城,誓为父亲报仇。
万历十一年(1583年)正月,阿台联合北关叶赫、西部蒙古爪儿兔(卓礼克图)、黄台吉等部预谋掠夺广宁、开原以及辽河一带,并准备出兵袭击沈阳,严重地威胁着明朝辽东边界的安全。阿台的一切举动都瞒不过尼堪外兰。为了取得明廷对自己的支持,同年二月,他向明廷秘密报告了这一消息。(佟明宽、李德进:《满族佟氏史略》第27页。)明廷获得确凿证据后,对古勒发动了进攻,不仅消灭了阿台,并使觉昌安父子丧命。由此,尼堪外兰成为努尔哈赤不共戴天的死敌。
三、努尔哈赤建立了一支小小的武装力量
在起兵之前,努尔哈赤必须建立一支经过初步武装的队伍。武装这支队伍的第一批装备,即人人熟知的十三副铠甲,清朝官修的三个实录均说是努尔哈赤得自祖、父之遗产。《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说:“太祖欲报祖父之仇,止有遗甲十三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满洲实录》的字句与此完全相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说:“上(努尔哈赤)思复祖、父仇,以显祖(塔克世)遗甲十三副谋伐尼堪外兰。”(《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总之一句话,努尔哈赤武装复仇队伍的第一批装备十三副铠甲是努尔哈赤承自祖、父的遗产。阎崇年的《努尔哈赤传》和滕绍箴的《努尔哈赤评传》二书均首肯这种说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佟明宽、李德进的《满族佟氏史略》第二十八页载:“努尔哈齐便于万历十一年(1583年)四月末开始,利用佟百万当铺中的十三副铠甲(据《佟氏宗谱》记载),依靠亲族长辈、兄弟友好和几个部落首领的支持,以追杀尼堪外兰为借口四处出兵,荡平异己,壮大力量。”史载:“困境之中,努尔哈赤求助于妻子(佟春秀,哈哈纳扎青)的家族,辽东巨富佟佳氏家族。佟佳氏家族的佟登及其子侄经过筹划,慎重考虑,将典当在自家当铺内的死当‘铠甲十三副半’,(《抚顺清前史暨满族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佟佳氏族谱〉序》第83页。)并金银若干阴助之,使努尔哈赤得以兴兵举事。”
2005年2月19日《辽沈晚报》于欣文所撰《努尔哈赤岳父画中现真容》一文对此事也有记载:“当时的佟佳氏家族是名门望族,有着雄厚的经济实力,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其岳父佟登拿出自家当铺中十三副半铠甲和巨额钱款进行支持,而当时在明朝内为官的佟佳氏的族人和军队全部投靠努尔哈赤,有了强大的军械、财力支持后,明朝和后金军事力量的对比出现了改变,进而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因此曾有史学家说,没有佟佳氏,努尔哈赤难成大业。”
以上资料说明,在努尔哈赤起兵时,努尔哈赤用来装备自己的小小队伍的十三副半(不是清朝三个实录说的十三副)铠甲,是努尔哈赤的岳父佟登资助的,这些铠甲是别人当在佟家的当铺中逾期未赎而死当的铠甲。这种说法早在十余年前我本人就在辽大古旧书库听兴振芳教授(一级馆员)说过,现在由上述资料得到验证。据赵东升先生说,佟登曾任辽东总兵官,“从嘉靖时屡次击败建州女真进犯”。(赵东升:《为尼堪外兰正名》。)在努尔哈赤起兵时,他能够以铠甲和资财进行资助,确实说明了人心之向背,佟氏家族如此下大力气资助努尔哈赤,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努尔哈赤入赘佟家的事实。
努尔哈赤依靠妻家佟(佳)氏的鼎力支持,终于建立起一支“兵不满百、甲仅十三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这样一支小小的武装力量。
四、努尔哈赤起兵攻克图伦城
努尔哈赤清醒地认识到,以他起兵前的实力而论,他不仅斗不过大明,连辽东总兵官李成梁他也奈何不得,于是他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得到明廷支持的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他用对尼堪外兰的斗争掩盖自己反明斗争的实质。在开展对尼堪外兰的斗争中,他也不是一开始即诉诸武力,他竭力通过外交途径达到消灭尼堪外兰的目的,他曾向明朝边臣提出要求说:“杀我祖、父者,实尼堪外兰唆使之也,但执此人与我,即甘心焉。”对于努尔哈赤的这种要求,明朝边臣回答说:“尔祖、父之死,因我兵误杀,故以敕书马匹与汝,又赐以都督敕书,事已完矣。今复如是,吾誓助尼堪外兰筑城于甲板,令为尔满洲国主。”(《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
明朝边臣的表态使建州的形势迅速恶化。努尔哈赤家族所在的苏克苏浒河部的部民都表示要归服尼堪外兰;觉昌安六兄弟中的其他五祖的子孙对神发誓,要杀掉努尔哈赤归服尼堪外兰。他们怕的是,努尔哈赤与明廷支持的尼堪外兰为敌,会招致阖族灭绝的命运,就像董山给家族带来的灾殃那样。在这种形势下,尼堪外兰又遣人通告努尔哈赤,迫使他归附自己。努尔哈赤当场对尼堪外兰表示强硬的态度说:“尔乃吾父部下之人,反令我顺尔,世岂有百岁不死之人?”(《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这样,努尔哈赤欲铲除尼堪外兰就又多了一个理由,他不仅是害死努尔哈赤父、祖的主谋,又成了努尔哈赤为官明廷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的斗争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必须诉诸武力。
努尔哈赤必须起兵攻打尼堪外兰。但是,想要攻打图伦城,消灭尼堪外兰,单单依靠自己的“兵不满百、甲仅十三副”的小小武装队伍是不可能成功的。恰在这时,同盟者自己走上门来。哲陈部的萨尔浒城酋长瓜喇遣其弟诺米纳首先向努尔哈赤表示结盟的愿望。原来尼堪外兰曾到抚顺所诬陷过瓜喇,为此瓜喇被抓到抚顺所受到“责治”,因此他对尼堪外兰痛恨异常,总想把他消灭掉。瓜喇的弟弟诺米纳很有活动能力,他出面联络苏克苏浒河部嘉木瑚寨主噶哈善、沾河寨主常书、杨书兄弟等三个痛恨尼堪外兰的人,四人在一起议论说:“与其仰望此等人(指尼堪外兰),不如投爱新觉罗六王子孙。”在决心下定之后,四人便前来投顺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与来投的诺米纳、噶哈善、常书、杨书,一共五人“杀牛祭天立誓”。在立誓时,四个来投的酋长对努尔哈赤说:“念吾等先众来归,毋视为编氓(一般百姓),望待之如骨肉手足。”双方就以此言作为誓言的核心对天立誓结盟,《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约定共同起兵攻打尼堪外兰,日期定在万历十一年(1583年)五月初一,这一年努尔哈赤二十五岁。
努尔哈赤等人进攻图伦城的日期日益临近。三祖索长阿的第四子龙敦是个很有能力的人,随着攻城日期的临近,他心理越来越不平衡。觉昌安和塔克世死难以后,努尔哈赤不仅得到敕书和马匹,而且得到朝廷任职的敕书。现在努尔哈赤又要与明朝边官信任的尼堪外兰为敌,他给家族再次带来如同当年董山带给建州三卫的毁灭性打击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因此他对努尔哈赤兴兵讨伐尼堪外兰一事极力反对并采取了破坏手段,他教唆诺米纳之弟奈哈答说:“今大明尚欲助尼堪外兰筑城于甲板,令为满洲主,况哈达万汗又助之,尔何故顺淑勒贝勒耶?”(淑勒贝勒:汉泽聪明贝勒)奈哈答把龙敦的话转告给其兄,诺米纳遂违背誓言,没有出兵。但是努尔哈赤按照原定计划,与嘉木瑚寨主噶哈善、沾河寨主常书、杨书共同组成一支小小联合军队,在万历十一年(1583年)五月初一这天按约定日期起兵,进攻图伦城。尼堪外兰在图伦城事先得到努尔哈赤来攻的消息,便遗弃军民携妻带子逃到甲板地方。努尔哈赤率军来到图伦城下以后当即对图伦城发动进攻,额亦都身先士卒,最先登城。(《清史列传·额亦都》卷4.)由于尼堪外兰已先逃走,努尔哈赤所率的三家联军没有遭到太大抵抗便轻取了图伦城。
从此,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