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侯川看着天色,蒙上眼给长鲸换了身衣服,又极小心的替长鲸掖好被子,手伸到长鲸面前又无奈的收了回来,他缓缓起身,拿布绢包好昨晚伤了长鲸的飞镖,刚打开门,又忍不住回头看,那双脚就像被粘住了一般就是挪不动半步,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长鲸身旁,看着长鲸呼吸平稳的静静睡着,看着看着眼泪就朦胧了眼前人的模样,一张脸又哭又笑,极为悲凉。
长鲸呓语时叫了声钟侯川,随后声音又弱下去听不清了,钟侯川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随后在长鲸额头上印了个极轻的吻,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侯川还没到大当家的院子就看到门是开着的,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眠,钟侯川进去后轻轻掩门,躬身道:“晚辈来向您谢罪了。”
大当家抬眼看着他,钟侯川拿出怀里的飞镖递给大当家道:“今日来,有三件事向您阐明。”
大当家打开飞镖看了看后,声音略显沙哑的道:“你说吧。”
钟侯川鞠了一躬道:“第一件,我是来向您取消当初的约定的。”大当家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以为钟侯川会虔诚的请罪一番然后立下保证,没想到他会选择直接放弃长鲸。
钟侯川接着道:“第二件,这镖上有毒,不管从制作,取材,还是镖上的毒都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我对齐天府不了解,您大概知道一些,如果出自齐天府我无话可说,但若不是,还请您务必仔细暗查,来人对寨子很是了解,我增加的哨卫都是武师傅专门训练过的,往后我就不细说了,您心里大概明白了。”
钟侯川这是在暗示寨子里混入了齐天府的死士还是本身就有内奸呢?大当家仔细看着飞镖,这不像是齐天府会有的手笔,如此看来,寨子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随后钟侯川道:“这第三件,”钟侯川顿了顿朝着大当家跪下去磕了三个头道:“枉您养我一场,我却几次连累于长鲸,实属不义;因我的出现让寨子不得安宁,略次现身杀手牵连于您,实为不孝;做好的约定,出尔反尔,实为不忠,最后,我恳求您放我下山,往后的日子我已做好了打算,不管是江湖深远还是世道凉薄,我们,后会无期。”
钟侯川把话说的太绝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个样子明显就是告知大当家不必留他,他去意已决,大当家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这个孩子,他还未及冠呢,这世上种种的恩怨仇恨就把他压的透不过气,不得不断臂求生。大当家不是个说软语的人,只是怜惜和不舍的看着他,钟侯川拜谢了之后出了院子。
钟侯川摸了摸怀里的信,随后走到范伯处,范伯被二叔三叔叫走了,便掏出信来,放到桌子上,随后去了长鲸之前带他去的后山。
四叔听闻刺客又出现了,忙不迭的就跑去长鲸那,钟侯川不知哪去了,长鲸还在睡着,四叔过去摸摸长鲸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便又给长鲸扎了几针,谁知这一扎把长鲸刺醒了,长鲸看是四叔,才囔着睡意道:“怎么四叔在这?你徒弟呢?”
四叔收着银针道:“来就没看到他,不知去哪了。”
长鲸伸手拉了拉被子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登时有些脸红,四叔见长鲸有些不对劲便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长鲸小声道:“没事,就是有些想吃莲子膳粥,也不知钟侯川那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放着伤患也不管。”
四叔笑道:“现在知道他的好了?”
长鲸嫌弃道:“他是你徒弟你当然觉得他好了。”
四叔有些感慨的叹道:“不是我觉得他好,是他对你,是无可挑剔的好,四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这个脑袋何时才能转过弯来呢?”
长鲸有些不解的看着四叔,四叔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他要由着你性子来,就随他好了。”
长鲸有些心虚的看着屋顶,这个人对她好,她是知道的,但何时到了要让四叔操心的地步了呢?想到钟侯川之前玩笑道说他若是能管理好这寨子大当家可能就把自己嫁给他,他竟是这样想的么?所以他那么努力废寝忘食的做这些都是为了能娶她么?若是他对自己有这份心思,他为什么不明确表示出来呢?她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他,难道还不值得他对自己坦诚么?
长鲸有些疲惫的想闭眼接着休息,谁承想又一个脚步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了,四叔调侃道:“这又是什么风大早上把你吹这来了?”
范伯有些紧张道:“我刚回去的时候见桌上有封信,里面是安排客商事宜的具体细则,前后都十分妥当,虽然没有署名,但必定是钟侯川的字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送这封信给我做什么?他平时有事都是直接和我商讨的,这,这不对劲啊……”
长鲸听此才觉得不对,撑着身体坐起来,四叔忙扶着长鲸道:“小心些。”
范伯不解的问道:“长鲸丫头又受伤了?”
长鲸向范伯伸手道:“把信给我看看。”范伯把信递到长鲸手里,长鲸倚靠在床边看完后一顿撒气:“这兔崽子要是敢跑,我打断他的腿。”随后开始忍着疼的套上外衫,四叔随即也反应过来了:“我同你一起去找。”
范伯不解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了?钟侯川跑哪了?”
长鲸还有些虚弱道:“范伯你去找武师傅,让武师傅通知哨卫们今天不准放走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人跑了,就去追回来。”
范伯点头答是,转身就跑去找武师傅了,四叔本来扶着长鲸走着,长鲸觉得这样太慢了便和四叔商量道:“我这伤口没多大事,四叔你先去寨子口了解一下情况,我慢慢的走过来。”
四叔这才放下长鲸奔往寨子口,不等长鲸走完半程武师傅范伯和四叔就迎过来同长鲸道:“今天还未有人出过寨子,昨晚大当家紧急调走六成哨卫,巡防的人还未更换,不会出错。”
比起知道钟侯川下山长鲸知道他未出寨子心里更慌了,随后道:“武师傅范伯四叔,你们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在寨子里静静的找找,找到了放一只烟火作信号。”
大家开始四散寻找,长鲸身上带着伤,不过走了一炷香时间伤口又开始渗血,比起对钟侯川的怒意和埋怨,现如今,担忧倒是更胜一筹,昨晚的刺客并未被抓到,钟侯川到底去哪了?
钟侯川并不知晓长鲸和大家在找他,他走过了曾经陪长鲸在雪地里受罚的林子,又去了后山,那个和长鲸第一次放风筝的地方,钟侯川走近看了看,系在那棵大树上的风筝线还在飘扬,风筝却早已不见了,钟侯川顿了顿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也在这。”
戴面具的黑衣人闪身出来了,钟侯川道:“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我今天也不会躲,但我有一个请求,在你完成使命后,麻烦把我葬在这颗大树下,不要让我的尸骨侮辱了这片秀丽风景。”
黑衣人怔了怔后,点头了,钟侯川笑着对他鞠了一躬,随后迎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一阵利器缠绕的声音响起后,钟侯川睁眼看到一支素净的发钗被飞镖劈成两段随后挡着飞镖纷纷落于他身前,长鲸全然不顾后肩的伤朝着钟侯川奔来,少了发钗的她,头发四散而下,完全盖住了已经被血染红的大半个背部。
钟侯川不可置信的看着长鲸,长鲸旋身折下一支树丫就往黑衣人背后袭击而来,黑衣人再次受到长鲸干扰似是很不耐烦,但已经受伤的长鲸没几招就败下阵来,钟侯川不懂长鲸为何这么执着,也不知她为何这么拼命,见她整个背被血染红又说不出的自责与心疼。见黑衣人冲着长鲸过去,钟侯川奔到长鲸面前紧紧抱着她不撒手,眼看蒙面人换了刺刀朝着钟侯川过来,长鲸也推不开钟侯川便不作任何挣扎,随即往身侧一掌下去借力弹起抱着钟侯川旋身跳落悬崖。
钟侯川不可置信的看着长鲸,长鲸耗尽了力气,倒在钟侯川怀里小声道:“想让我怀着对你的歉疚过一辈子,那你真是打错算盘了。”
长鲸逐渐失去意识,钟侯川紧紧护住长鲸的头部,两人重重摔在了悬崖低,不省人事。
三个月后,长鲸在一片朦胧中醒过来,看什么都有些模糊,整个身体缠着重重绷带,全身都动不了,见到长鲸睁眼了,大当家赶紧摇着旁边的四叔激动的道:“她醒了她醒了,你快给她看看,快给她看看。”
四叔又赶紧给长鲸号脉,前后查探一番,松了口气道:“没事了没事了,还好那悬崖不算高,钟侯川把她保护的很好,这才没伤及要害。”
长鲸听此有些许疑惑,什么叫钟侯川把自己保护的很好?那他呢?长鲸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很难发出声音,听着大当家和四叔喜极而泣的声音,更是难受,随后又听到三叔三婶和二叔由远及近的脚步,一片混着泪声的庆幸之词,不知为何,长鲸却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四叔看出来了便借口让大家出去道:“长鲸丫头刚醒,身上好多伤还没好,你们别全部围着她,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毕竟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头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听不得你们的吵闹。”
三婶赶紧回道:“是了是了,病中人最见不得吵闹,我们都出去,我去给她做些吃的。”说着拉着三叔出去了,四叔也拉着二叔出去了,大当家又难得温柔的用帕子擦了擦长鲸眼角的泪,带着些卑微的不满道:“你为了他不顾性命之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长鲸努力想看清大当家的样子,但怎么看都有些模糊,大当家见她眼珠直转便问道:“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么?”
长鲸眨眨眼,大当家随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长鲸并未有多大反应,大当家登时心凉了半截,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掉在长鲸的被子上,随后大当家又擦去眼泪道:“没事的,爹在这,我在这陪着你。”
长鲸眨眨眼,动了动指头,大当家又把握住长鲸的手道:“是不是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长鲸又眨眨眼,大当家拉起长鲸的手温柔的蹭着自己的脸,轻声道:“没你想的糟糕,好着呢。”长鲸勉强勾了勾嘴角。
大当家又小心翼翼的放下长鲸的手,给她掖好被子道:“你四叔说你的伤主要在腿上,不过他这两个月带着不少名医研究过了,他保证会治好你,你以后还是能活蹦乱跳的,只是现在需要慢慢静养,你得躺一段时间了。”
长鲸眨眨眼,想发声说话又说不出来,大当家看她难受的样子又赶紧接话道:“嗓子没事,前段时间为了给你喂药你四叔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只是暂时伤到嗓子了,现在你醒了能自己喝药,慢慢就好了。”
长鲸眨眨眼,有些疲乏的又闭眼睡着了,大当家在床前坐了一会儿,见长鲸睡的安稳,才又出去,四叔在院外熬药。大当家有些心力交瘁的同四叔道:“长鲸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
四叔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大当家抬头看了看院里的海棠树和秋千缓步出去了,四叔弯腰捡扇子,最后蹲在地上捂着嘴小声的哭了起来。
就那样过了一段时间后,长鲸能自己喝药了,一天嗜睡的时间也短了些,身上的绷带也拆的只剩腿上的了,嗓子也恢复了些,只是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整个人看上去一点活力也没有。
这天,大当家刚来看完她走后,长鲸又疲倦的睡了,她极少做梦,这次梦见钟侯川,他还是那身月白长衫,抱着焦尾站在海棠树下冲着长鲸笑。随后长鲸感觉有人轻轻抱起她把她往床里面挪了一些,便随口道:“今天又不是下雨天,你怎么又往我这蹭?”随后转念一想,这哪里有什么钟侯川,睁眼一看,她愣住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