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钟侯川的故事,就有些复杂,父亲是朝中权贵,母亲身份尊贵,却也是一夜之间就被灭了满门。这话还的从上一代人说起,钟府出过三朝元老自是地位高贵,到了钟侯川祖父那一代权势更是到了鼎盛,当时皇权疏散,钟老相爷权欲熏心操控朝政,虽未有过谋逆之举,但其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帝王不才醉心六艺,更是给了钟老相爷指点江山的机会,好在钟老相爷只是渴望地位,对朝政议事还是颇有建树,尽管行为逾矩,并未霍乱朝廷,因此倒是有很大一批忠心的追随党。
当时的帝王多年未有皇子,因而太子之位一直悬空,有人提议过继宗子,钟老相爷便把这个念头放入到了计划之中,先是让自己的儿子取了当朝长公主,而后逐步收聚朝中分散的权势,一时之间也可谓是权倾朝野,无人可匹。
而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帝王的后妃与长公主几乎同时有了身孕,就连临盆的时间也在同一天,更巧的是,两位都是儿子,钟老相爷不甘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便又开始了新的计划。
钟侯川出生以后,因为体弱不曾外出,外人也未曾见过这个能堪比皇子的世子,随着钟侯川长大,他的聪慧逐渐显露,小小年纪才华名动京城,钟老相爷更加认定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跟随钟老相爷的人也逐渐相信,储君之位该是像钟侯川这样有才之人,便撺掇着老相爷逼宫,长公主苦苦哀求,老相爷仍旧不为所动。
帝王感受到了来自钟老相爷的压迫,便想早早立下太子昭示天下,诏书在不久后下放,可就在皇子游行祭天的当天,本来祭天已经结束,却在返回内宫的途中被混入队伍中的一个内侍一刀穿了喉咙,内侍跟着就自刎,帝王严令彻查,却不知为何,最后的结果不过太子生前曾对这名内侍侮辱责骂,导致内侍怀恨在心,最后选择同归于尽而草草结束。
明眼人自然知道这番情由是如何,可面对权势泼天的老相爷自然也不敢多提半句,可随后,钟侯川却生了很大一场病,嗓子也坏了,长公主计上心来,表面是世子病的奇怪请高僧到家里讲经驱邪,实则是请了一些民间炼士,给钟侯川训练出了一副新嗓子,也借高僧的讲经散播钟侯川极有佛缘,日后极可能成为佛子,这也给钟侯川带来了新的生机。
钟老相爷对此自是非常不满,但是钟侯川病重是真的,嗓子坏了也是真的,高僧讲经钟侯川能悟出佛理也是真的,钟老相爷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了,他做过的那些事犹如报复一般统统报应到了他孙子身上,随着高僧到家里讲经,时间久了,老相爷不知为何,突然病倒了,不久后便病逝了,高僧又为老相爷念经超度了一番。
老相爷出殡后不久,长公主和丈夫商量着自行上表请求查封相府,一家人搬到长公主府居住,从那时起长公主开始给钟侯川做女儿装扮,对内宫宣称钟侯川本就是女儿,因为老相爷极想要个孙子便一直给钟侯川做男儿装扮,钟侯川自那时起,便再没着过男装,这也为他带来了几年的平安日子,毕竟,就算祖父罪行昭昭,母亲还是帝王骨肉血亲的妹妹。直到那年帝王弥留驾崩之际,皇室宗亲们担心钟府会卷土重来,便花了重金请来了齐天府的死士血洗公主府,没了老相爷的公主府不过是任人刀俎的鱼肉。
那时幸得那个死士起了恻隐之心,留了钟侯川一命,随后被韦大当家和韦山所救带到了绿林郡。钟侯川以为世事翻覆自己终究逃不过天道轮回的惩罚,准备和父母亲一同赴死,谁曾想等他再次清醒之际便遇到了长鲸,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土匪寨子里又开始了新的躲藏生活。
从他刚来这的时候就遇刺便可知,齐天府和皇室已经知晓他还活着,只是碍于绿林郡的特殊不好下手,才迁就至今。也是如此,他刚开始不想见任何陌生人,因为他不知可以相信谁,也不知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给长鲸带来麻烦,能少一个人知晓他的存在,对长鲸就是一份保护,直到长鲸把他推给众人,他才开始慢慢接受和别人接触的生活。
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钟侯川一开始只是依赖于长鲸的照顾,像母亲一般温柔,又像父亲一般有安全感,可是后来这种依赖变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和私有,钟侯川开始贪心的想把长鲸那样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的感情总是细腻而隐忍,总想着有一天长鲸会明白,奈何只是对牛弹琴。钟侯川也时常在猜测齐赢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顶替自己的位置陪在长鲸身边,结果总是自嘲的笑笑,像他这样凡事都要小心翼翼的人,大概也没几个。
以往为了生存,长公主教导他凡事要会低头,不争不抢,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那个时候就算是四品小官的孩子和他一处,他都只是谦逊的甘作陪衬,凡事等着别人主动,生怕错一步,低眉顺眼的日子过久了,钟侯川都忘了祖父在世时他的傲气和果敢,想当时,老相爷时常让门客幕僚与钟侯川比试,钟侯川总是能语出惊人,引得老相爷的追随党叹为观止,那个时候凡是提到钟府,老相爷和钟侯川就如代言词一般并立被人称颂。
不过半年时间,祖父病逝,朝廷便风雨变幻,好似一夜之间跌落万丈悬崖,他的聪慧成了杀人的刽子刀,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处处避让锋芒,受尽冷言冷语,整个家摇摇欲坠,仅仅靠着别人的怜悯苟活,那场刺杀钟侯川就做好了了结的准备,可绝处逢生后他又拥有了一个能活下去的理由,本不想和长鲸牵扯过深,以防自己有了牵挂,谁知缘分这个东西就是那么妙不可言,有些人,一旦碰到,便骨肉相连再也扯不开了。
忍了这么多年,甚至放弃尊严着了红妆到如今,该出现的依然没落下过,钟侯川转头看了看睡着的长鲸,他突然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人有了想争取的东西,勇气便会填满曾经疮痍的伤口,滋养着万物归一,只要他能踏出第一步,管他什么天堑沟壑万丈流渊,一概伏低为宾。
长鲸还是一如既往的早起晨练随后去武师傅处做功课,钟侯川把所有女装都折叠起来放到睡榻前,好让他不忘记那些年的过往,随后换上原本的男儿装,以后,再也不用撑着嗓子用女声说话了。
大当家正和范伯他们商讨完事务,钟侯川就在书房外等着,范伯一行人出来看到钟侯川的男儿装就诧异了片刻,想到长鲸以前也是如此,倒也不是很好奇了。钟侯川等大当家忙完了,便拎着食盒进去讨好。
大当家见钟侯川送饭过来便也没让厨房做饭了,钟侯川很是熟练的伺候着大当家吃饭,大当家有些不适应,便让他坐下一同谈话。
钟侯川坐下后夹了一块芋饼给大当家尝尝,大当家点头称赞,随后钟侯川又把剩余的几个菜一并夹到大当家碗里,全是长鲸平时爱吃的,大当家都觉得不错。
看着大当家吃的差不多了,钟侯川倒了杯茶敬到大当家面前,大当家不解的问道:“今个儿怎么了?”
钟侯川谦恭的笑道:“大当家养我一场,我也该来敬敬孝心。”
大当家被茶水呛到差点没喷出来,钟侯川赶忙用准备好的帕子帮大当家擦拭,大当家一脸撞了邪的看着钟侯川,楞了好半天才不确定的道:“你再说句话我听听。”
钟侯川问道:“是茶水太烫了么?”
大当家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这么多年来,钟侯川一直都是女儿装扮,说话声音也是女声一样软侬细语的,今天突然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个真郎君,大当家揉了揉眉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钟侯川正笑脸盈盈的看着他,这不是梦!
钟侯川站起身走到大当家身后帮大当家按了按脑后的穴位,轻声说道:“大当家还是该多注意休息。”
大当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一个箭步跨离钟侯川两丈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钟侯川笑道:“我看四叔平时也是这样给大当家按的,是我按的不好么?”
大当家咽了咽口水问道:“你真是钟侯川?你是……男的?”
钟侯川摊开手转了个圈,调笑道:“如假包换,大当家不信可亲自来检查一番。”
大当家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自言自语道:“这算怎么回事?”
钟侯川躬身致歉道:“大当家救我性命,本不该隐瞒,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这才拖延至今,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大当家扶额沉了沉呼吸,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问道:“那长鲸……”大当家问到一半突然不知说什么了,在心里懊悔道‘我做的这叫什么事……’
钟侯川解释道:“长鲸自我来到这就知道了,四叔也知道,我与长鲸同住恪守常礼,未曾逾矩半分。”
大当家又是一阵犯楞道:“敢情就我不知道?”
钟侯川不好意思道:“不是故意隐瞒您的。”
大当家不可置信的看着钟侯川:“那你会口技?”
钟侯川笑道:“小时候生病烧坏嗓子了,我娘请了一些民间炼士重新给我训练出了一副新嗓子,可通男声也可话女语。”
大当家又围着钟侯川看了两圈,前后思量了一番才问道:“那你今天怎么又同我坦白了?”
钟侯川道:“因为想报答大当家,也想为寨子做些事,总得以真面目示人。”
大当家盯着钟侯川不说话,钟侯川随后又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当家的眼睛,其实是有了可以拼尽一切也想守护的东西。”
大当家想了想,便问道:“你觉得你做得到么?”
钟侯川不急不慢的问道:“您觉得今日的饭菜如何?”
大当家略微点头,钟侯川便拱手道:“如此便好,我会让您看到的。”
钟侯川走了好久大当家都没缓过劲来,事情转换的太快,大当家前后想了好几遍才理清其中的关系,随后便把四叔叫来,俩人打闹了好一阵,大当家说四叔知情不报,导致他尴尬了这么些年,四叔说钟侯川是个好孩子,照顾长鲸很是上心,从未有过多余的心思,再说了,他怎么知道大当家竟然不知钟侯川的真实身份,俩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弄的院子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等俩人闹完了静坐下来,四叔问道:“既然他表明了心思,你怎么想?”
大当家趁其不备又一甩了四叔一鞭子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还好意思问我?都是你的错。”说着两人又在院子扭打了起来。
钟侯川去四叔院子见药都熬糊了也不见人影,便伸手收拾了,无聊时又读起四叔的药经,不多时,四叔一身晦气的回来了,钟侯川不解的上前问道:“师傅这是去哪了?”
四叔拍着身上的灰尘道:“遇上个不讲理的土匪打了一架。”
钟侯川赶紧拿着毛巾上前给四叔打理,四叔嘴里嘟囔道:“这个老糊涂东西,越老越不讲理。”
钟侯川抱歉道:“大概是我连累您了,实在抱歉。”
四叔又和颜悦色的对钟侯川道:“不,你没错,都是那个老东西不讲理。”
钟侯川又伺候了四叔换衣服,给他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四叔无比欣慰的看着钟侯川,感慨道:“也算我半个儿子了。”
钟侯川笑笑不说话,陪四叔用完饭后又按照常例给他捶肩,师徒二人正是话家常的时候,长鲸溜达进来了,揶揄道:“哟,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四叔向长鲸招手道:“闺女过来,陪四叔说说话,我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长鲸嫌弃的走过去,看了看钟侯川道:“这是功德圆满回归本身了?”
钟侯川道:“是,也不是。”
长鲸奇道:“难不成还真想了结一段姻缘再走?”
钟侯川笑而不语,四叔不解的看着两人,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长鲸道:“一株净草和两只小鸡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