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鲸又陪着大当家喝了点酒,大当家心情看起来好了很多,长鲸问道:“你说你没文化就算了,还非得给我取名字,母亲熟读诗书,如果让她取名字,肯定比你取的好听很多。”
大当家笑了笑,低声道:“是啊,如果你娘亲在的话,肯定什么都变了……”
长鲸:“不过我喜欢,本来就是土匪嘛,而且还是个天下无二的大土匪,好歹有名气在。”
大当家提着酒壶豪饮起来,长鲸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往怀里掏出那个木盒,放到大当家手里:“董家老爷让我给你的,你自己慢慢看,明早我要去武师傅那里,就不奉陪了。”
长鲸起身出去后,听到屋子里面传来几声啜泣,很是压抑的样子。长鲸快步走开了,回到院子屋内已经熄灯,看来钟侯川也休息了。长鲸轻手轻脚的摸到床边躺下去,突然发现内帘放下来了。
长鲸惊道:“今天又没下雨打雷的,你怎么跑这来了?”
钟侯川带着朦胧睡音道:“昨天挨了一鞭子,今天伤口还疼呢,那边躺着不舒服,借你这将就一下。”
长鲸:“.…..”什么时候这家伙变如此矫情了?不止矫情,还变本加厉的没脸了。
长鲸规规矩矩的躺下后问道:“你说那盒子里会是什么?老头居然看哭了。”
内帘里钟侯川略微翻个身轻声道:“大概是你娘的生辰帖吧。”
长鲸想了想,也对,这个外祖父一向不同意父母亲的婚事,生辰帖自然不会交到大当家手里,直到如今才肯承认,真是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钟侯川见长鲸没反应,就问道:“还在想什么?”
长鲸感叹道:“其实这个世道挺公平的,它没有多给善人一道栈桥,也没有给恶人多一个绝境,这世道本身就众多疾苦,或许对于恶人来说,活着本身就是绝境了!既讲人之初性本善,这世上之事就不能一概恶论,善跨越了世道给它的路,便成了恶!人们虔诚的信奉神佛,神佛教于恶人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句,却没教普罗大众如何去原谅!以至于无数人终身忏悔,走的时候也备受折磨。”
钟侯川奇道:“怎么论起神佛来了?人家神佛有的是善男信女,你就别掺和了,好好做你的土匪吧,他不渡你我渡你。”
长鲸捏了捏拳头,钟侯川机警的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且怂且认真道:“开玩笑的,快睡觉。”
长鲸看了看内帘,满怀心事的睡着了。
大当家自打被长鲸套路了以后,倒也不再把长鲸的婚事往外面想了,回想寨子里的人就觉得齐赢倒还不错,人品端方,样貌齐整,性情也自不用说,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齐赢会接受一个像长鲸这样的妻子共度余生么?齐家父母对长鲸也是知晓的,虽然平时不说什么,可若成了他家儿媳,不知又会是什么景象?想来想去,大当家都想把长鲸塞回娘胎里重造了,怎么偏生就那么一副脾性呢,若是性格脾气好些估计现在孙子都能指望上了……
大当家不想一个人苦恼就把长鲸几个叔叔叫到一起吃饭,顺便说了长鲸想嫁在寨子里,几个叔叔自然都是同意的,只是人选问题,大家意见不一致。二叔三叔觉得齐赢还可以,四叔只是摇头,大当家见没个结果,只得暂时作罢。
四叔回去药庐的时候,钟侯川正在整理新到的草药,四叔问道:“怎么今天那么早过来?”
钟侯川笑道:“养了几天,差不多了,一直闲着也无聊,便过来帮帮四叔。”
四叔卷起袖子和钟侯川一起整理完药材后,愁道:“别人不知,作为师傅我,还是知道的,只是,我该怎么做呢……”
钟侯川奇怪的看着四叔:“师傅在说什么?”
四叔低头沉了口气,叹道:“你在长鲸丫头身上花的心思四叔都看在眼里,你向来心性沉稳收敛,想来长鲸丫头也不曾往这些方面想过,若是她懂你,倒好办,只是这丫头野惯了,只怕……”
钟侯川脸沉了下去,小声问道:“大当家准备给长鲸定亲了么?齐赢么?”
四叔拍着钟侯川的肩膀道:“若你的身份不是这样的,或许四叔能帮上你,可……”
钟侯川想了想轻声道:“谢四叔。”说着转身出去了。
四叔叫住钟侯川道:“人生下来就什么都定好了,你未来的路还长。”
钟侯川慢悠悠的晃着回了院子,长鲸还没回来,整个院子空荡荡的,钟侯川里里外外走了三遍,看着院子里海棠树旁的秋千,心里自然而然浮上的就是长鲸的脸,笑的真开心啊,两个眼睛弯成月牙。不得不承认,世事真是会捉弄人,钟侯川无奈的笑了笑:人啊,终究不能太贪。
长鲸在武师傅处切磋功夫,大家对她的进步好奇极了,一直把她留的很晚才走。钟侯川换上男装解下手上的银铃放到桌子上出门了,沿路正好遇到带着哨卫巡山的齐赢,齐赢以为是长鲸又换上了男装,就偷偷过去吓了他一跳,钟侯川怔了片刻。
齐赢见前面的人没反应便笑道:“今天怎么了?又被大当家惩罚了?”钟侯川还是不发一语,齐赢觉得奇怪,便走近些拍拍他的头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么?和我说说,我帮……”齐赢看向这个人的侧脸,才发现不是长鲸,手僵在半空。
钟侯川还是安静的站在那,齐赢转到钟侯川前面才看清这个人,不解的问道:“你是钟侯川?”
钟侯川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走了,齐赢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平时温婉内敛的‘大美人’突然变成了男儿郎,带着满脸的失落漫无目的的向前走,齐赢担忧的跑上前道:“你和长鲸吵架了么?”
钟侯川摇摇头,齐赢接着道:“不是啊,那,你怎么了?要去哪,我送你。”
钟侯川盯着齐赢看了两眼,诚恳的道了个谢走开了。齐赢满是狐疑,看了看钟侯川的背影,随后接着带人巡防。
长鲸回去的时候,钟侯川不在,以为是在四叔那里,便也不在意,直到外面风声吹的窗牖咯咯响,长鲸看了看外面,看了看门后的油纸伞,想到他没带伞四叔也会送他回来,便又躺下了。不知为何,长鲸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以前屋子里有个钟侯川,没事斗句嘴也能消遣时光,可现在太安静了,这么晚还不回来么?
长鲸用脚挑着内帘玩,谁知一扯内帘整个掉下来了,长鲸拨开身上的内帘,烦躁的坐起来,心道:“这兔崽子怎么回事,还不回来?”长鲸不经意的瞥见桌子上的银铃,突然觉得不对劲,揪起银铃屋前屋后的找了几遍,也不像是有刺客来过的痕迹。风越来越大,长鲸抓起油纸伞就出门找钟侯川了,去到四叔处,四叔也不见人。
长鲸也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慌乱,满山的跑都没看到钟侯川,后来遇到哨卫才有人告诉他钟侯川一个人溜达不知要去哪,大概是往寨子口的方向走,长鲸的心咯噔一声,狠狠的摔了一下。
长鲸往寨子口跑,心里把钟侯川骂了无数遍,等到寨子口的时候,问了守卫的人才知道,他并未出去,长鲸的心才又稍微收回来那么一点,只是,没出去,会去哪呢?长鲸眼看天开始下雨,顾不了那么多又开始漫山遍野的找钟侯川。
钟侯川坐在一块方石上,环着膝盖,眼睛空洞的看着面前被折断的树枝,那个时候多好啊,他陪她在这片树林里受罚,那年的冬天是真冷,长鲸的脑袋也是真的重,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长鲸高呢……是因为回忆太过繁复,是因为他对长鲸太过依赖,所以最终没能踏出这个寨子一步。
长鲸淋着雨跑了好久才在当初养犬马鸟的林子里找到钟侯川,他依然还是那个瘦弱的小鸡崽,长鲸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要撒,可是看着那个茫然在林子里淋雨的钟侯川又发不起火来,随后又慢慢撑起伞走到钟侯川身后。
钟侯川感觉到身后有人为他撑伞,便转身看了看,长鲸全身湿透的站在他身后为他撑伞,鬓角发梢都在滴着雨水,钟侯川就那么呆呆看着,不发一语。
长鲸气道:“怎么?脑子那么好使也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么?”
见钟侯川还是没反应,长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捏紧了拳头把所有埋怨压到脚底,伸手一拉就把钟侯川拽起来,带着他回去了。回到院子的时候,屋里的蜡烛还是亮着的,长鲸随手一拧衣服上的水就一掌推开门扯着钟侯川进屋,随后撒气似的一脚把门踢关上,把钟侯川甩到桌边就拿起那串银铃问道:“你怎么解开的?”
钟侯川看着银铃还是不说话,看着长鲸浑身湿透了,又转身拿了干净衣服递给长鲸,长鲸极为愤怒的看着他,见长鲸不接,便把衣服放桌上,准备出去回避,长鲸忍无可忍一掌过去连着桌子一起掀个底朝天。钟侯川楞了片刻,还是开门出去了,长鲸气的在屋子里面直摔东西。
钟侯川站在外面看着院子里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屋里的人停止摔东西了以后,摔门出来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侯川看长鲸还是那身湿透的衣服,手腕处大概是刚刚摔东西撒气的时候磕破了,稍微有些渗血,钟侯川从怀里掏出手帕擦着长鲸的伤口处,长鲸又觉得莫名其妙,甩开钟侯川怒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行么?”
钟侯川就跟团棉花一样,怎么都拿捏不动,就是不说话。长鲸瞪着钟侯川半天,这个人仿佛一个木偶一样,就是不言语的站在那。
长鲸等了片刻,随后叹道:“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行,我成全你。”跟着长鲸大步走出院子,钟侯川突然又急了,跑出去拉住长鲸。长鲸一脸等着解释的样子看着钟侯川,钟侯川却只是皱眉看着长鲸,还是那个不言语的木头。长鲸耗尽了耐心,便解下身上的银铃,只是轻轻的动了一下指头,银铃便不轻不重的砸在了地上,长鲸失望的看了钟侯川一眼转身便走。
钟侯川看着长鲸身上那串银铃不像是掉在地上倒像是刺在了他的要害处,他弯腰捡起来终是忍不出奔过去紧紧的抱着长鲸,嘴里不停的念着:“对不起。”
长鲸对于钟侯川凡事都搁在心里的脾性早就了解了,也就不太追究,直到钟侯川抱着她的身体开始微微绰动,长鲸才意识到这个人哭了,就在那场大雨里,长鲸站着不动让钟侯川抱着她哭个痛快。
钟侯川本以为那个公主府烧毁了,他便没了可以舍弃的东西,直到现在他发现还是有那么一个珍贵的存在让他割舍不下,这一份珍贵也许是长鲸第一次替他挡下匕首,第一次哄他睡觉,第一次送他礼物,第一次学他扮相逗他开心就埋下的了,这么多年的骨血滋养,早就沁入骨髓,哪能轻易说没就没呢?
可他的感情对于长鲸会不会是负担呢?若是长鲸对他无意,他那么吐露出来了日后如何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若长鲸对他有意,以他的身份,大当家也不会同意,这样一来,又是重演一出上一辈的悲剧么?
双亲的离开钟侯川已经没了依靠,唯剩长鲸一个念想苟延残踹,可他身上仍有着虚无缥缈的世子身份,终身都会被追杀,这样的他又如何许给长鲸安稳的未来…..
长鲸见他哭完了,拉着他进屋,让他换了身衣服去休息,随后去吹了蜡烛,躺在另一边;因为没了内帘,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榻而眠,长鲸觉得别扭往中间加了床被子。钟侯川静静躺着不说话,长鲸翻来覆去睡不着,随后一把扯掉中间的‘楚河汉界’,又把钟侯川手里的银铃抢过来,想了想,又把银铃拴在了钟侯川手上道:“老头把你送我了你就是我的人,以后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上这个云挂结,你要是再解开,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钟侯川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