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老太太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云荣华,她却把握不定,所以从开始起,她就只做出恭顺守分的样子,老太太在观察她,她何尝不是在观察对方,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她只按兵不动,并不张扬。
老太太不喜欢她,这很明显了,甚至在她面前,不惜对她一向疼爱的孙子云荣膺予以脸色,现在她并不清楚老太太为什么厌恶她,但是她却也明白自己不能顺着对方的话表现出她的委屈。
只怕这样子,对方只会更厌弃她了。
所以她微微笑了下,道:“春娘没什么委屈的,不过能见着祖母,同几位兄弟姐妹,却是真心欢喜的。”
云老太太看她几眼,只瞧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山黑水,透碧如洗,半晌,一挥手道:“这感情好。”招呼身边的妈妈赏了云荣华几锭紫金锞子并一副碧玉镯子金银项圈等物事,又让人去库房领了尺头给云荣华裁剪新衣。
云荣华一一谢过,忙将自己绣的福寿荷包孝敬给祖母,她住在庵堂,只领些月例,自然拿不出手什么漂亮的见面礼物,想必云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并没费心思去准备什么福禄寿喜的精贵东西,只都是些自己的手工物件。
云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收了,又道:“去见过你的姐妹们。”
云荣华应了,这才下来正式同家中这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一一见过,将自己准备好了的给云荣雨云荣月的绣了水仙花的锦帕各一方,又将两副同样绣了水仙花纹的素面扇套送给云荣强兄弟两个,俱是中规中矩的物件,她无意出挑。
大家纷纷礼让,也都给了自己的小礼,只有云荣膺却是两手空空,只说一会回了院子,别有准备。
他们兄妹血亲,云荣膺毫不避讳,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不妥。
这说话间薛氏身旁的徐嬷嬷已经过来传话,说前厅已经摆好饭了,请老太太过去用饭,云老太太也不留几个孙子孙女,只说让薛氏也不必再过来伺候她用饭,将一屋子孩子们都遣送了出去各自回自己院子去吃饭。
等把人都遣走了,老太太也不急着起身出去,只歪着榻上对一次在屋子里伺候着的老嬷嬷云姥姥道:“你看,这个丫头,如何?”
云姥姥一直随侍在老太太跟前,也知道老太太必然会问起,故而一直没少注意着云荣华,这会儿听得动问,便道:“老奴跟着老祖宗您这么些年,也长了几分见识过,依着老奴看,这三姑娘倒是比大太太要稳重些。”
云老太太数着手里檀香木刻八字真言的手佛珠,闭着眼半晌,道:“还有呢?”
云姥姥摇头:“哎,旁的,老奴眼拙,可比不得老祖宗您眼神好,实在瞧不出什么。”
云老太太哼了一声,睁眼:“越老越滑头,说的就是你这老货,越发在我跟前也懂藏拙了啊!”
面对老太太的责怪,云姥姥倒也并不多惊慌,只将方形软垫脚踏垫在老太太脚脖子下,蹲下身来给她搓揉腿脚,一边道:“老祖宗可别生气,老奴还真瞧不出什么来,三姑娘一直恭恭顺顺的,除了一张样貌倒也惹人疼爱外,真正瞧不出什么来呢!只怕是老奴眼拙,要老祖宗来掌看才是。”
云老太太拍了拍胳膊肘下的圆枕,让自己靠着更舒服些:“就你一张老嘴会抹蜜,哼哼,你都瞧不出来,这小丫头倒是比她那个娘要有些分寸,行事做派,倒有几分嫡女的稳重。”
云姥姥抬头打量老太太神色,瞧不出她有什么喜怒,倒大了些胆子:“老祖宗又多了个好孙女儿,也是件天大的喜事。”
云老太太转了下手里佛珠,冷冷道:“好不好,这可难说,只怕她比她老子娘更会算计,这人若是蠢笨些不懂事,倒是好弄些,最怕那心思高想得多的,蛇蛇蝎蝎没得惹事,后宅里再多一个心思重的,这天,还不要阴晴个没完没了?”
云姥姥捶着腿赔笑:“有老祖宗撑着这天,害怕那些个孙猴儿翻了天去嚒?再说若是姑娘蠢了,这选秀……,真要在外头惹了什么,丢了的还不是咱云府的脸面。”
云老太太揉了揉额头,露出几分无奈:“男人啊,心思从来就没个消停的,好好儿去应什么选,只当朝廷还不够热闹,老大这清流去搀和什么!”
老人家说自己儿子,云姥姥可不敢应和,只讪笑着转移话题道:“老祖宗您也别担心,一家子老老少少难免有些磕碰,可到底您儿孙满堂呢,日后嫁娶了来,只怕会更热闹。”
云老太太嘿嘿冷笑了下,只摇头:“满堂有什么用,没一个拎得出的,女孩子家要出嫁也就罢了,你看这小子们,老大那个尚小不说了,老二家的,大的跟他爹一样只会看星象,成日别的不管,我看他这次下场,只怕考不出什么来,能有他爹那份本事蒙个荫职,就不错了,偏他老子娘非要他去考,无非为了一口气罢了。两个小的,你看看都给养成什么样?周氏那小性子,能让他们越过自己儿子去?想也不用想,给我把家过安生了就不错了。”
说到底,除了云荣膺能寄托几分希望外,这上上下下,还真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上的,有道是三代吃死老子,富贵荣华有几家能真正长久得过三代?京城里几世勋贵之家,少不了那纨绔子弟,累了家的,不下凡几。
想到此,云老太太不由还是长叹一声:“薛氏虽然不怎么样,倒是真个是好命的,这女人哪,再如何本事,要紧的还是子嗣!”
老太太再不喜欢薛氏,可也不得不承认,薛氏命好,会生,至少现在看起来,她那儿女两个日后前程上,最有前途。
云老太太也不过一时发个牢骚,知道这府外事的决定,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总不好做母亲的,去拖自己儿子的前程后腿。
如今朝廷不太平,即将亲政的年少皇帝和一贯强势从先帝当政起就左右朝政的太后,四方领着重军的王爷被招回京,各方想着站队的官员,她其实是不想自己家搀和进这些事里去的,可这家人子应选,这也是每个在京城里当官的躲避不了的事,云家够资格能应选的嫡女,也真只有云荣华一个,却是事实,若拒绝,反而倒是在这会儿太过显眼,如今,京官权贵家,便是他们清流一派,谁也不愿意做出什么格外吸引人眼球的举动来。
想着这些里外不怎么顺心的事,老太太极是有些不耐烦,却也不能在脸上露出太过明显来,挥了挥手吩咐:“去把我房里的瑞香,明珠和习嬷嬷给二丫头送去,再让她娘老子拨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过去,你再去好生寻两个教引嬷嬷来,这规矩,早早儿都要教起来。”
看来,诚如云姥姥所言,不管是否喜欢,这云荣华要应选是必须的,老太太必然不能允许云荣华丢了云家的脸面,所以这些伺候教导的人,都不能少,而且这些人也都是老人家的眼睛,要盯紧了这个新来的丫头。
至于好不好就要看云荣华这个二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云姥姥忙应了,又出去吩咐了几句,这才过来搀扶着老太太过前厅去用饭,一边走一边又道:“那二姑娘的婚事,您看是不是要办起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