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士兵砸吧了一下眼皮子,就被一瞬间如同旋风般裹挟着风雪之气的巨大黑影当头而立吓得一哆嗦,定下神来细看,才瞧清楚鼻子跟前顶着一张硕大的马面,有道是马面如兔头者,马中上品,此兵士旁的没有,这相马倒是有几分本事,跟前这马儿一照面,便知道是一匹神驹。
马儿神骏,那士兵不由多看了几眼,再往上,却对着一双崭亮如星的眸子,精湛无比的围在一顶鹰盔兜鍪之中,重身铠甲黑得发亮,高大蔚挺如同山岳一般俾倪而下,那虎贲缳兽头的肩上却已经被雪花薄薄覆盖了一层。
这得在风雪之中待了多久,才会积了这么些在身上,士兵脑子一转,却已经意识到跟前这位铠甲可不正是赫赫威名的黑风骑独有的装束,再看来人那张满面风霜却丝毫不减峥嵘的面容,心里头不由的就是一凛:“阁下何人,来者何为?”
乌黑骏马之上的男子垂眸看了眼,并不答话,却问:“从卯时到巳时,此门过了几人?”
兵士虽说一向在城门口耀武扬威,不过一双厉眼也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面前这位显然就不是他能招惹的,只小心翼翼答道:“回这位长官话,今儿个大雪,不过过去十几号人!”
对方正要再问,只听后头数骑并进,又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口中道:“王爷,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进出,此刻封门也已来不及便,若是对方要出城,只怕这会儿已经出去了,王爷您千金之躯,这些事,交给兄弟们去追查便是。”
那士兵一个激灵,如今同城只有一个王爷,今日他可真是撞了天的狗运,居然能瞧见镇北王爷真容。
来者正是穆殷。
说来也是巧了,穆殷原本确实是被胡鹏的人马牵扯在戎关,只因为戎关是北面重关,阻挡着草原蛮夷入关之要津,当年老王爷失守边关莫卧人走得就是险道扣到戎关,差一点就入了中原,戎关是渠雍关外第一要紧的地方,故而穆殷必然要去想法子弹压。
诚如莫妈妈她们算计的,穆殷是要镇守在那边将胡鹏解决了才能抽出身来,不过因为有郑家通过莫妈妈儿子阿贵做中间人和胡鹏联手,穆殷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胡鹏隐患,加上边关有莫卧人的踪迹,足够让穆殷分不出身来。
偏偏穆殷也是一时兴起,他倒是并没把胡鹏放在眼里,他这个人做事一贯张扬独断,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家里头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小新娘了,越想越心痒,那边把部署一丢,这边就骑着马回来打算瞧一瞧人。
偏赶巧,等他这边入了王府,正和从外头搜索不到人回来复命的廖龙面对面,自然不高兴廖龙没按着他吩咐在府里头护着人,一问之下知道了府里头出的事,心中就是一动。
他不关心后院不代表他压根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些什么事,对他来说,内院女人争斗不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值得关注的,无非也就是为了一个名分,只要不闹太出格,胜的那个也是能替她把后院弄平整了,哪个女人在他心里头都占不了多少地位。
但是这份自大如今却令他意识到错失了什么,连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会儿都成了牺牲品,而且以他的敏锐,这当口不早不晚的,偏偏在他不在的时候闹出来,一定不只是简单的冲着两个孩子去的。
等他慌忙下马进来王府,里头果然是一片乱不说,两个孩子还躺着那不知生死,那边西苑更是乱的不成样子,柔侧妃跟她的丫头死在一块,胡夫人哭天抢地的,王夫人不知到哪里去了,最是牵心的却是他的小新娘不见了。
紧接着他又从柳姑姑手里拿到了一封匆忙写下的信,应该是云荣华在见过柔侧妃,到去王夫人屋子里之间避开耳目用简易笔墨写下的,很简单的说了孩子中蛊,下蛊之人是莫凝,解药在太后手中,她支开廖龙实是故意,只为了引蛇出洞。
也就是说,云荣华的失踪一定和两个孩子有关,和莫凝或者说她的心腹莫妈妈脱不了关系。
其实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看清楚睡在身边多年的那个女人,太后赐给他的这个女人大家心知肚明是太后的眼线,很多事彼此都不能说开。即便同床共枕,不过却是陌路之人,他们只是维系彼此表面的平衡,这在大多数王公贵戚联姻的家族中并不是多么奇怪的关系。
不过这个关系因为莫凝的死而结束,事实上却到今天依旧没有真正的结束,而他也知道,胡鹏身边有人撺掇,这个人是阿贵。
所有的矛头都指着莫凝,他也就很快能猜出来莫凝或者说莫妈妈抓了云荣华下一步会去哪里。
莫凝无非一个目的,保住她的儿女地位,无论哪一个成为新王妃,都会是她的眼中钉,其实从曲向川在简纯找出弓弩上的毒来源他已经隐约猜出来,这些事,和他那个先王妃脱不了干系。
只是现在看来,莫凝更狠,大概已经和京城里的人合作上了。
柳姑姑还留了一句口信,意思说无论王妃被抓去哪里,最后势必要拿来和他交易,所以王爷不用担心她的安慰,而她则可以去探明白如何解救两个孩子。
从理智上来说,穆殷清楚云荣华说的是对的,他有更要紧的事,京城已经有乱像,他要赶紧把胡鹏压制下去,抽调足够的兵马应对京城,解救皇帝,他是宗亲,这责无旁贷。
儿女的事,自然是后院女人的责任,云荣华替他寻求办法,这是最好的。
对方要利用他儿女和女人,他也正好可以趁着时间差解决手头的事。
只不过,如果他任由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替他解决如今的危局,他也就不会是镇北王穆殷了。
所以他拔马就往城门外而来,如果是莫妈妈一行要挟持云荣华入京,走西门南下最近,算时间,大风雪之下不可能走得很快,何况大概以为他在关口未归,只怕没想着赶路。
一路打马扬鞭赶到西门,自然身边的其他人也被支派去其他几个城门,只不过他有强烈预感,云荣华一定走得是这道门。
他一挥手,身后的狼皮披风扬起一阵雪花:“让你们的人继续追下去,走大道,如此大雪小道必然走不的路,一定走得是官道,她们有女眷在,走得绝不会太快,一定还在附近。”
看守城门的士兵这会儿大着胆子问道:“王爷可是在找人?”
穆殷低头瞄他一眼:“可有瞧着形迹可疑的从这里走过,其中应该有个年轻女子,还有个老妇。”
兵士心中无比激动,只为能跟赫赫有名的镇北王说上话,脑子里头绞尽脑汁,打叠十二分小心道:“小的不敢说有,不过小的记性好,见过的人总能记着些,今日过这个城门的年轻女人还真只有一个,就是刚才一辆驴车上,只是一个出花子的病女人和一个老妇人,外头一个赶车的说是她男人,他们赶着出门,说是怀村的,小的瞧那妇人出花子脸不好看的很,不过一双眼睛却好看的紧,跟天上星星一样。”
“她们往哪里走了,走多久了?”穆殷赫然问道。
士兵摸了摸怀里的一串铜钱,小心翼翼道:“那个赶车的给了一串钱,只说是看病回去,怀乡应该朝南走,大概走了不过一刻钟。”
话音刚落,穆殷已经打马扬鞭,胯下的黑马希律律扬起了前蹄,不过一闪,已经入黑色闪电一般窜了出去。
扔下身后一叠声的唤:“王爷,王爷!”
赶紧打马追上去,落后一个将怀里一枚令牌扔过来,对着那士兵吼道:“赶紧去王府报个信,说王爷追着人出西门了,另外招呼人去给曲向川送信,听明白没!”
士兵懵懵的点了点头,便一阵风刮过,眼前没了人影。
他啧啧嘴巴子,有些遗憾的吞了吞口水,今日是喝不上猫尿了,却也不敢耽搁,一溜烟跑上城楼去同自个上峰报信去先。
不说他如何跑回去给王府送信,却说穆殷一个人仗马飞驰而出城门追着南下的官道就是疾奔。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他已经骑着马几个时辰,从关外回来时撞着事也没来得及卸甲,知道消息又飞奔出来追人,凭着不过是他一贯的底气和直觉,大雪的道路因为结冰湿滑无比,即便是他座下万中无一的好马,这会儿脚程也有些打滑了的。
不过他骑术非凡,稳稳坐在马上,他隐隐约约只觉云荣华就在前方不远,风雪迷乱了他的眼可是他依然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的看着前方。
风雪天里如果不是不得已,谁也不会这当口出来,所以官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隐隐约约看到前方飞旋一般的雪花片漫天飞舞裹挟着的影子,歪斜在路旁那小小的车厢看起来几乎已经被雪埋了起来,驴子哀婉的哀叫声在天地中传向了远方,令人生出一阵的心悸。
穆殷一巴掌拍在马背上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霍然拔身而起冲着那个方向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