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侧妃如今同我说这么多话,究竟要本王妃如何呢?”云荣华听了大半会话,也知道柔侧妃那么费尽心机同自己见着面,也不会只是为了跟她说那么一大箩筐的话。
说了这大半会的话,柔侧妃也显得有些精神头不济,喘息了会儿才幽幽道:“王妃这话问得,莫非还是不肯信妾身么?如今两个小主子这一病起得甚急,王妃就不着急?我等虽然都是不济事的人,可这两位却是王爷的骨血,无论如何,要是有了什么万一,王爷不知该如何伤心了,王妃就不担心嚒?”
云荣华表情淡然:“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只是若真如侧妃所言,此事便也不是本王妃能解决的,本王妃就是着急了,也没用。”
柔侧妃呵呵笑了声,倒又是一阵咳嗽,好半晌才道:“王妃倒是沉得住气,只不过妾身如今并不想和王妃兜圈子,妾已经是要进棺材的人了,那些个虚头巴脑的话,妾也懒得说,虽说王妃不见得在意那两个孩子,可那是王爷骨血,王妃想必也不愿意看王爷痛失骨血平白伤心,何况如今京城已经大乱,郑家联合了京畿大营的人和西南十二卫的兵马将皇上和太后羁押在禁中,各路诸侯不是响应便是勤王,天下就要大乱,这当口王爷手握重兵,却是必不可少的力量,那老贼拿两个孩子性命同郑家做了交易,却是要将王爷逼到死路上去,王妃不为两个孩子,难道不想为王爷着想么?王爷若是因为两位小主子失了分寸,只怕连性命都要不保的。”
云荣华承认柔侧妃说的话倒不是危言耸听,京城局势若果真如此,那么穆殷便是一支极其显眼的力量,郑家的人一早便对穆殷忌惮的很,如今更是越发不会轻易放过。
两个小孩子的性命握在太后手里,太后是郑家的人,只怕两个孩子性命便是在郑家手中,一面是自己骨肉,一面是天下大义,到时候穆殷却是难做。
以云荣华对穆殷了解,刚猛俾倪,极是不屈的性子,他未必肯受人威胁,只是这两个孩子是他骨血,如果真因此折了,只怕日后便会成为他永远的伤痛。
如果云荣华对穆殷并不太在意,那么也许她也不会对此在意,冷酷的来说,穆殷最好的选择就是抛却这些儿女情长的感情,孩子什么的和天下不能比,再说日后也不是不能再有的。
可现在,这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了不一样的地位,她已经做不到冷静旁观。更何况,云荣华做不到那么冷酷,罔顾一对小儿女的性命。
穆宇轩也好,穆娇娘也罢,不过是两个孩子,大人的世界何其复杂,他们何其无辜,却偏偏因为身份,而被牵连进来。
她没有莫凝那么冷酷,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天平上让人估量,不惜用性命交付来换取日后的平安,这样的母爱有些恐怖,虽然不失为殚精极虑,可却忽略了孩子本身。
云荣华有些替这两个孩子可怜,又替莫凝感到悲哀,她是不得用这种方法保全自己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太罔顾他人。
她甚至将自己结发多年的夫妻之情也抛弃了,穆殷的性命都不及两个孩子的未来,难道说生身父母的性命比不上一个王府的虚名重要么?
郑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的小人能不能成功且不说,成功了又如何会肯履行承诺,放两个孩子性命?
这太悬了,也不知莫凝究竟如何想的。
她无意去揣摩一个死去的女人心事,眼前这位活着的女人同样也够让人捉摸不透的。
“侧妃同本王妃说这么多,本王妃很好奇,侧妃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那位莫妈妈想必不会同侧妃说这些的吧?”
柔侧妃似乎并不在意云荣华的疑问,闭了闭眼:“妾身到底在王府过了一辈子,再不济也有自己的消息网,不瞒王妃,妾也是到这一步再没有别的法子,才想着同王妃说这些的,如今妾反正也活不久,同王妃这也不用见外,莫妈妈在王妃初回府的时候可没少在这西苑里头拉拢人,同王妃叫板的事,说到底都是她挑唆的,以胡艳那蠢笨的性子,怎么能有脑子跟王妃较劲,还不是她私底下的三寸舌搅出来的,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自己没本事,莫凝留着她,就不过是有此一用罢了,她还当自己真有什么能耐么?不说她,就是她那个蠢哥哥,只当自己有三分本事就敢一块闹腾着造反,我看也脱不了那老虔婆的影子,如今她将此事闹将了出来,只怕下一步,就该是寻王妃您不痛快了。”
她说到此,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的顿了顿,就在这当口,外头突然一阵骚动就是身在屋子里,云荣华也能听到外头仿佛起了金戈铁马一般的厮杀声。
她眉头一皱,却将柔侧妃像是突然精神一震睁开眼来,冲着云荣华笑了笑:“只怕是有人等不及见王妃了。”
影影绰绰的屋子里烛火已经越发暗淡,柔侧妃的微笑看起来越发浅淡:“妾身行将就木,就不留王妃在这里头平白招惹晦气了,王妃请便吧。若是有机会,还请王妃替我跟故人问一声好。”
云荣华看了看眼前的女人,这位今日这摸样这些话,只怕对她而言,就是临时遗言,她在这个王府里和先王妃莫凝之间的纠葛说起来只言片语也能感觉到心寒,不过她如今跟自己说这些,也不是什么好心好意的事,只怕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将这恩怨延续到自己手中。
这个女人很聪明,想来也知道她不得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惜这是个快死的女人,你就是有火气也发做不到她身上。
没有再说什么,她从里头走了出去。
她这边出了内室,便有人同她擦肩而过走了进来,屋子里的烛火几将燃尽,拉长的火苗却发出微弱的光芒,如同床榻上那个女人,病怏怏缠绵床榻一生,终究逃不过阎王的无常。走近她床榻边蹲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姑娘,那位会肯听你摆布去跟莫妈妈斗法么?她要是想明哲保身呢?”自家姑娘算计的是好,可是毕竟那两个孩子不是云荣华的,云荣华未必肯为了救两个小孩子去跟莫妈妈较劲。
柔侧妃睁开眼,眼神越发的涣散,望着以鸳嘴角却嚼着一丝笑:“管她们会不会,反正不会如了莫凝的意就好,我也瞧不见了,这府里头好坏同我什么相干呢?”
以鸳担忧道:“可要是那莫妈妈同王妃见着面,说些不好听的出来,那您这名声……”
柔侧妃看了她一眼:“不好听?你是说是我害死她嚒?呵呵,她害了我一生希望落空,我也不过以牙还牙罢了,如今我这命也差不多了,说了有什么要紧?呵呵呵,一辈子,她还好歹留了后,我却什么都没有啊,总要给她那点盘算找些不痛快我才甘心唷,反正她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么?这位看着不是省油的灯,等她以后再生个出来,那两个日子可就未必好过了,我就是死,那也算是痛快了,谁让她那么会算,可一个死人再算,也算不到活着的变化的,呵呵。”
她笑着,笑得声音越来越低,迷离的目光里只剩下一片虚空,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的过去,那个时候她还是充满着憧憬的少女,身体虽然羸弱,可是那么多年调养下来,其实她并没有如同外头说的那么弱不禁风。
繁花着锦的花园里,少女总是远远仰望那个日渐生出威严的少年,看着他一日日成为这个王府的主人,看着他一日日越发英姿勃发。
她会成为他的妻妾,不求荣华地位,不求他时时刻刻能够落一眼在自己身上,只是她可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便是她一生的美梦。
可惜,繁花落尽,一片寂寥,鲜活的记忆最终变成了枯泽晦涩的世界,那一点点的梦被夭折在了绝望中,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疯狂,还有无尽的恨。
她害了我,我绝了她的命,可如今她也走到尽头,回首往事,终究只是一场什么都没有的梦。
她嫉妒,好生羡慕,那个鲜活年轻的王妃,她再不能做什么,能做的,只是把知道的全部告诉她,她很想看看王妃会做什么,只是她看来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烛火啪一声跳脱了下,然后彻底湮灭,一切落入了灰淡的色调中,满室寂寥。
以鸳看着已经绝了气息的女人一眼,似乎并没有多少忧伤,只是很平静的替她盖好了被子,又起身从自己怀里摸出颗药丸子来,合着桌子上的茶水吞服下去,又转回身跪倒在柔侧妃身边。
静静的闭了眼,仿佛也睡了过去。
屋子里所有一切都被永远的寂静吞噬,屋子里的安静越发衬托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厮杀声和呼喝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