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卉托着腮百般聊赖的看着姑娘割花球,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笑道:“对了姑娘,奴婢听说这几日四方王爷都要进京,你说咱有没有机会见着?那个镇北王可是本朝的大英雄呢,人人都在传颂他的厉害,都说他不仅长得高大英俊,又有一身好本事,十五年前就领着五千骑兵捣了胡人王帐,守了咱边城十五年无人敢滋扰,极是英雄人物,那西北的胡人可都怕他,说他是煞星呢。也不知究竟什么摸样,听说十年前圣上赐婚娶了西宁侯的女儿为王妃,当年迎娶时的盛况那叫一个大呀,啧啧,可惜奴婢没瞧见,京城里都说那时候王爷马上的英姿,可俊呢。”
看雁卉说的激动,云荣华淡笑道:“你这词用得不对,俊的人又怎么会是煞星,这可矛盾的很。”
雁卉一腔热情被云荣华不大不小一盆水浇来,有些泄气,只道:“奴婢也是听外头那些小姑子说的,她们说的时候那样子,反正跟茶楼里头说书的一样,眼都放光了呢,不过镇北王真的是大英雄总是真的吧,听说这回他进京是为了替亡妻在大相蓝寺超度,要做九十九天法事,堂堂一个王爷对王妃那么用心,也真是难得的呢,他一定是个不错的大好人。”
在这个世道上,以王爷之尊能替一个故去一年的王妃操持如此大的法事,便是让人赞叹,那王爷倒也是个会收拢人心的,就是不知道他这般大手笔在京城里,会不会招人嫉妒。
云荣华不由停了手拿小刀指着雁卉鼻尖道:“小妮子春心动了哦,瞧你那一副向往的样子。”这个时代不乏英雄崇拜,像镇北王这样英姿丰伟被人口口相传的人物,自然少不得在市井间被神话。
只不过在云荣华看来,这样传颂的人物,总是不见得十全十真实的,只觉得小丫头那一副偶像崇拜的模样,忍不住逗趣,不由道:“他论年岁,也该三十出头了吧,你不嫌他老了些么?”
雁卉再一撮小火苗被浇了噗嗤一声,很是幽怨:“姑娘,您怎么竟说这些个泄气的话,王爷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便是三妻四妾也是在理吧,您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闺秀愿意嫁王爷么,再说,王爷今年才二十九,才二十久而-已。”
瞧她一脸偶像被藐视后的愤慨,云荣华识时务的闭了嘴不同这位铁杆粉丝辩驳,只怕再打击一下,这丫头就该吞了自个去。
这时候却听外头砰的一声闷响,二人一惊,却又不见外头动静,云荣华问了声:“平巧,可是你?”
却不见回答,雁卉起身道:“奴婢去瞧瞧罢。”
云荣华点头,又随手在手上的鳞茎上划了一刀。
却听走出去了一会的雁卉在外间极短的唔了一声,云荣华下意识道:“怎么了?是不是磕着了?”
雁卉这丫头做事有些个莽撞,时不时磕磕碰碰的,撞着门框座椅也是常有的事,故而云荣华便随口问了句,却未听见回答,不由抬头:“雁卉?”
回答她的却是一阵寒意骤然而来,一抹刺眼的亮光晃了晃,让她不由眯了下眼,待再睁开去,便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尖就在她咽喉处一寸,剑长三尺,青锋钢冷,那森冷冷的寒光仿佛有鸣镝锐响,在耳边嗡嗡共鸣。
云荣华目光闪了闪,却是冷静的瞧着面前之人,只道:“我家丫头呢?”
瞿虎即便现在仅凭着最有一点力气在维持着自己的神智,还是非常好奇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与众不同,他几乎做好了准备,云荣华只做出尖叫之状,他可一瞬间切断这姑娘的咽喉,只不过他并不想对一个无辜女孩下杀手,更多的是希望得到帮助。
这是他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计,只不过在进来砸晕了出来探看的丫头后,手里的剑递出去那一刻,还是没有把握,似这样一个柔弱女孩子面对他这么一个杀气腾腾满身狼狈血迹斑斑的家伙会镇定到哪里去。
世上就是有些事,出于人意料。
比如说他此刻的境遇,依他身手,落得这等地步,却是极大的意外,摸进这庵堂精舍,纯粹是赌一赌运气,而外面天寒地冻,以他现在的情况,是绝对待不得长久的。
可这小丫头给他的,还真是绝无仅有的意外,看上去比自己体型小了一倍的女孩面对自己,面对一把剑,能冷静至斯,令他多了份琢磨。
细细打量,十三四年岁,嵯峨逶迤间,环佩叮当,头梳倭坠髻,发髻上点缀着一圈雪白的茉莉花显得黑白分明,芳香扑鼻,额间点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斜斜插着一根木纹蝴蝶簪,缀着两朵小白玉兰耳坠,身上半旧不新藕荷色暗云纹窄袖棉袄外粉紫花色比甲,披挂着青金色披帛,下身月白色六福棉裙,很是清雅素淡。
这么柔柔弱弱一个小丫头,是被吓傻了?还是真不怕?
可他已没工夫多想,只一晃神间,便见那丫头动了动。
本能的将剑往前递了一分,却听云荣华冷静道:“我只是想帮你包扎一下,不然怕是你还没杀了我,就会流血而死的。”
看他不动也不放开剑,云荣华只觉得面前这个大块头家伙有些蠢:“你要杀我还是要自救,再多一分,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瞿虎有些晃神,不过那剑尖倒是真偏了下,感觉到此,云荣华便也不搭理他,只将手上的棉纱手套脱了去,从桌子上顺手摘下来几株已经开了花苞的水仙盆景上的花蕾,反转手上的小刀,用刀柄将花蕾垫着块棉布捣碎了,托着布过来,还不待瞿虎反应过来,就见她一反手将东西覆在他正流脓冒血的肩头一处大伤口上,饶是瞿虎刀口舔血日子过的多了,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本能的抖了抖。
却听云荣华冷声道:“别动,这点疼忍不住么?”
被一个小丫头瞧不起可真是头一回经验,瞿虎一时气冲丹田,却硬生生在喉咙口咽了回去,嗡声道:“你的丫头被我砸晕了,在外头躺着不碍事,有劳。”
云荣华不由瞧了他一眼,这大汉看上去一脸胡渣子鲁莽冲撞,却能忍得住一时之气,还能知道回礼于己,便是这份胸襟,便不同于常人。
只看他身上除了肩头一处伤的格外重,那倒挂出来的腐肉流脓发臭,而身上其他几处亦是血流未尽,恐怕这伤不是一日两日了,却能依旧有一双昝亮熠熠的眼睛,更不可小觑。
便也不多试探,只闷声低头替对方压紧伤口包扎好才道:“水仙花蕾可以化脓去热,是这脓疮伤口的良药,只是我这没有止血用的药粉,怕是只能粗略同你包扎一下,你若想活命,还需尽快求医。”
瞿虎深深吸了口气,道:“多谢。”
看他不接话茬,想必是不能求医,云荣华暗中皱眉,只怕这尊瘟神来的容易去的难了。
不大一会便已经解决了几处伤口,瞿虎正疑惑,这小女孩凭得极是熟练,就听外头隐约传来说话声:“妈妈别生气了,这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既然得了米,便也别再同姑娘提起了吧,省得她听了又难过。”
“唉,这哪是吃斋念佛的,都是些黑了心肠的,咱府上哪日短了她们的供奉,却还来哭穷,不知黑了咱多少米粮,真当咱没处申诉,偏生姑娘还……,唉!”
瞿虎面色一变,一旁云荣华便已经按住他道:“是我奶娘同丫头,别伤害她们。”
瞧着肩头上那一抹小小软软的白,瞿虎便觉着竟然有千钧之压一般,还没说话,便已经听到外头门吱呀一声开了,低呼:“哎呀,雁卉,你怎么躺地上了?”
云荣华扬声道:“平巧,妈妈回来了?快进来,赶紧把门关了。”
放开手,云荣华便迎头走上去,正好与从外头架着雁卉往里头走的二人照面,二人这会子还一脸愕然,刚要问,却又打量见姑娘身后赫然立着一个大汉,生生把二人吓得倒抽一口气,差点把雁卉摔脱了去。
云荣华不待二人问,先道:“赶紧扶雁卉去榻上,别的我一会同你们说。”
平巧机灵,看云容华面色自觉噤声,一旁三四十年岁光景的妇人乃是云荣华奶娘葛氏,张了张嘴,到底也没发作,先把丫头雁卉扶上一旁的榻去,把手里头好不容易讨来的斋饭放在了桌上。
如今主仆三个寄居在此,庵堂主持看三人一直不被接回去,显然不得宠,也日渐懒怠,若不去催,便推三阻四不过来送吃食,葛氏看不过又怕姑娘饿着,少不得要去同她们交涉,倒也练就了几分脸皮,强自压下心头惊诧,先打量自己姑娘:“姑娘,您可好?”
云荣华掸了掸手,遮掩过衣角边沾染了的血污:“不是我身上的,妈妈不必担心,劳烦替我去打盆热水来,同这位英雄洗洗。”
看她还有些犹豫,莞尔道:“去吧。”
葛氏不敢再多话,忙卷了袖子去隔间,一旁的瞿虎神色一动,被云荣华一句话又安生回去:“这位英雄请放心,我等性命在你手里,奶娘她不会妄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