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镇北王府同城离所谓的与莫卧长期交战的前沿边关尚远,这也要仰赖穆殷的强势,硬生生把莫卧人的王庭逼得后退了几百里,北部三个卫戍之地又各有两万人马驻扎成三角之势牢牢扼守,莫卧这些年几乎很难跨过边关进入腹地。
而镇北王府却是在同城,同城离最靠近腹地的戎关还有几十里,再外围才是渠雍关,层层防守,同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的。
而这里也是镇北王辖下最繁华之地,因为两边是高原,中间夹着一个盆地,地势较为平缓,物产虽然比不上中原,却也五谷杂粮,各色货品在此聚集,并不贫瘠。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镇北王车架到来,前来拜见的各地官府官员络绎不绝,只是都被阻挡在车架外围,只说是王爷同王妃新婚,又因为遇刺养伤,不乐意接见,一个个都被好酒好菜招待了送出营去,谁也没能见着穆殷的面。
就这么过了三五日,因为穆殷一贯我行我素惯了,面上也没哪个官吏敢说什么,不过私底下难免就起了流言,有说王爷是伤重着压根起不了床的,也有说王爷已经不行了的,不过这些胡乱猜测的话都只是私底下说说,眼看着车架人马井然有序的依旧开进,这些话也不过是一条毒流,看不见的地方翻滚,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的。
也有官吏家女眷持了拜帖来求见王妃,云荣华倒是出来见了几个地方大员家的家眷,这些女眷对云荣华这位年岁不过及笄的小王妃也有几分好奇,瞧在是太后赐婚份上倒是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旁敲侧击的问话,被云荣华几番太极打回去,竟是一点而口风都没露,偏瞧着面上镇定自若样子,想她一个十五岁出头的小娃娃,若是穆殷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哪里脸上能按捺得住,又不由得猜测一二。
又见上下对这位王妃行事恭敬,作风章法有度的,中间有王爷身边几个贴身护卫来回话都是毕恭毕敬,想来是得了王爷吩咐,竟然及给这位王妃面子,想她一个小小年纪驭下却是有些本事,说不得王爷对这位倒是用心,又觉得这位王妃是得宠的,便也有了巴结的意思。
没到王府,云荣华这王妃的名头已经有些分量了。
这边又歇息了一日,车驾才重新上路,到晌午,便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同城镇北王府地界。
王府前头早有先行一步的徐寿领着上下小厮仆役在王府前大街口,内院管事嬷嬷领着大小丫头婆子们从内院一路将大门从正堂开到门前大门口,青石路用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锃光瓦亮的沿着大红铜铆钉大门往里延伸,两旁是站满了府中所有人等。
前头车马刚入了城南永定门,已经有前哨的一路打马儿报信,清了大街上一众人等,这边张头探脑的又盼了半天,才见着一队车马粼粼而来。
鞭炮竹仗震天响起,被王府仪仗赶到两旁的同城百姓齐刷刷跪着迎接,震天都是王爷千岁,王妃千岁的呼声,一时间沸反盈天的热闹。
进了城云荣华也就不能再张望着外头,穆殷因为养伤也在马车里卧着,听着外头齐刷刷的呼声她有些感慨这位在同城倒是真受欢迎,不多一会儿功夫,车马就已经过了一道五间七架的彩色牌坊,入了王府地头。
热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外头车马一停,有人道:“王爷,王妃,到王府了。”
对着穆殷和云荣华的车驾,外头呼啦啦跪下一大排的人来,齐声高呼千岁,一声声传进去,便是如山泉涌动一般此起彼伏。
同城的镇北王府已经大约经营了有百年,原本这里便是军事重镇,他朝也有镇守一方的藩镇,此王府乃是前朝割据一方的大枭雄手底下建起来的,同京城王府比起来,自然要深邃阔达的多。
从外头望进去一眼望不到边,只觉层层叠叠不知凡几,在一方反八字歇山照壁上浮雕一副万里边关图,正开五间的大门檐柱高耸,鎏金兽首铜环大门,镂雕的花纹都是前朝就有了的,穆殷不喜奢华,这些老东西骨子里透着深邃大气,平日只做保养,却少有重新安置的。
不过此刻上下都擦得光亮如新,两方威严的石狮子下,拴马石,灯柱,上马石一一罗列,待车架从大门堂皇而入,一车车的行李马车仆从女眷也都从两边的角门鱼贯而入。
簇拥着正中的马车进了大门,便是正中大殿,殿头大匾额上书着明正殿,前头宽敞的白玉石地面,镂雕着各色图画,两边廊道种植着苍天绿松,飒飒挺立,衬托着大殿廊庑雕梁斗拱,递次森严,再加上同城略带黄沙的漫漫长天,空碧辽阔,几乎瞧不见一座山峦,竟是长空万里无云,乌泱泱的无不透出一股子辽远肃杀之气。
到正殿前汉白玉石的台基下方,按着规矩原本要请王府两位主子出来升阶更衣之后受拜,不过穆殷发了话,王妃跟前的姑姑出来传话,只说旅途劳累,一应杂礼皆省去,到后院歇息,等明日再让上下分批次来拜见王妃。
于是车驾在此转道入了一旁穿堂石径,又走了一射之地,便到二府门出,同样正中大门洞开,接天不接地建在五层台阶之上的垂花拱门正中而立,再往里,便是后院寝殿明华殿,前头策马随行的男仆们都纷纷退了下去,便有那小厮过来见车马卸下,由刑姑姑引着两位主子入了内殿软轿,由府里粗壮婆子抬了再往里头走。
软轿子用薄纱蒙着漏窗格子,外头望不到里,里面倒是能看到外头,云荣华借着这么一路过来,大略瞧着这二宫门里亦是一重重层层叠叠不知几重,两边配殿歇山屋顶,抄手游廊环抱着,几重鳅脊粉墙曲曲折折,偶尔有几座厢房院子有花影子一闪而过,倒是假山造桥,并不多胭脂之色。
显然这镇北王府里肃杀阳刚之气颇重,倒是少有京城公侯王府那般旖旎的景致。
正打量间,轿子稳稳停在明华殿大门前,重檐屋脊,七间九架的格局,雕梁画栋飞檐绣甍,富丽堂皇的,上头青头匾额挂在绦环之下,金漆黑底的字迹,俱是笔意峥嵘,两旁廊庑环绕,石阶上下满满当当站着不少婆子丫鬟,俱是锦衣华服,瞧着二人轿子过来,齐刷刷跪下来又是一番磕头不已。
为首有一个穿着鸦青色缎子面比甲羊皮金线挑线马面裙的中年妇人在几个小丫鬟簇拥下过来,隔着轿辇在外头俯下身子行礼:“王爷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世子和郡主可都念叨您多少回了!奴婢这就让两位小主子来给您见礼!”
却只见刑姑姑同柳姑姑将帘子拉开来,明珠同雁卉上前探手,里头伸出来一双凝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手腕上环佩叮当的镯子金玉满堂的意头,在日光下瑶瑶夺目,接着从里面慢悠悠探出头来,亦是一头绿鬓如云,乌黑发髻上带着一副金纍丝鸾凤朝阳头面,正中垂着一缕,下头在额头上缀着一枚硕大红宝石,益发衬托着一张雪白细腻的瓜子儿脸莹白如玉。
上头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正朝着那妇人瞧过来,只一撇间,妇人心中一顿,满面殷勤的脸有些凝固,却只见对方已经在左右搀扶下稳稳当当下了马车来,大红比目缠枝花纹对襟袄,五谷丰登金线五彩遍地金澜裙,虽身形娇小,那富贵逼人的一身袄裙却没能压得过她,下得马车来人俏生生立在当下,眉目间不由生出几分富贵威严来。
瞧着那位来迎接的妇人有些怔忡,身边的刑姑姑是认得这位的,忙上来道:“何妈妈怎得这般愣噔摸样,还不快见过咱们的王妃,王妃娘娘,这位是管着王爷平日后院主院子明华殿啸意堂一应事宜的妈妈。”
云荣华来之前有做了功课,王府一应重要的管事婆子她都一一了解过,何妈妈是王府里老人了,除却前一位王妃跟前得用的那位莫姑姑外,便是这位最有体面。
莫凝去之后,王府里没个正经女主子,倒是要仰仗何妈妈和莫姑姑两个管事婆子的老脸面,尤其是这位何妈妈,因着是穆殷早年就在跟前伺候的,极有几分体面在,也能钳制住府里上下一些夫人和各个屋子管事的婆子丫鬟们。
故而虽然有些拿大的样子,云荣华倒也不做计较,只笑着喊了声何妈妈,便又吩咐身后的柳姑姑给了见面礼。
何妈妈眼见柳姑姑这边递上来一个紫檀木雕的小盒子,光看着外头精雕细琢的手艺便是京城里头上品的货色,拿到手沉甸甸的不说别的,这个盒子便也十分的值钱,新主子上来就给了面子,刚才乍然瞧着云荣华那一身鲜亮行头愣神,倒是显得有些怠慢了,忙堆着笑道:“王妃一路辛苦了,老奴驽钝,倒叫王妃笑话了。王妃瞧得上奴婢是奴婢的福气,还给这么厚的礼物,老奴愧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