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女官从秋辉堂里出来，外头虽然依旧高墙黄瓦，森然夹道，抬头看，一线天外望不到边，云荣华无声的长吁了一口气，到底是深宫大院，令人不由生出压抑来。
不过万幸的是，她终于过了最大的难关，今日虽然有些惊险，可太后这一关过了，想来她之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
只要有了太后支持，就是有人再想整什么幺蛾子，也多少该收敛些。
只不过这暂时的平静也不知能维持多久，而等她嫁进那镇北王府里去，还不知有什么麻烦的等着她呢。
“姑娘，您没事吧。”明珠趁着前头女官不注意，悄悄儿凑近了低声问，眼睛里露出关怀之意来。
一旁的刑姑姑也是颇有几分担忧的看过来，太后召见，她们自然不能随身伺候着，都被挡在了阁外，这会儿出来也瞧不出姑娘脸上什么表情，越发猜不透里头说了些什么。
但是外头的热闹却是知道的，只言片语也多少听着些，那岳姑姑到此刻都没出现，谁知道又发生了些什么。
宫里那下作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就怕一个不当心，着了道。
云荣华微微摇了摇头，却是不答。
等走出了秋辉堂所在的宫殿，到了夹道外，便瞧着那头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朝着云荣华一行行了礼：“云小姐且慢一步，这位柳姑姑是太后刚从宫里拨给您的，熊公公让奴才把人给您送来。”
后头上来一个三四十光景的妇人，身段苗条，面容雅淡，朝着云荣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奴婢柳氏见过云小姐。”
既是宫里出来的，云荣华也知道身份，笑得客气，上来拉了她手：“姑姑莫要如此大礼，日后还要承蒙多多关照。”
双方互相见过，送人来的太监瞧着彼此熟稔了，就告辞退了下去，这边柳姑姑对陪云荣华出来的女官道：“秋姑姑且留步吧，奴婢陪云小姐一行出去就是了。”
那位太后跟前的女官点点头，返身而回。
这边柳姑姑便一路引着云荣华三人玩来时的路走，她出身宫内，显然对宫里的路熟悉的很，不多一会功夫便来到掌灯前云荣华一行进宫时走的门。
这边守门的金吾卫已经换了一班，看柳姑姑上去递出宫牌子，云荣华不由回头看了眼身后，宫墙夹道无限延伸，瞧不见来路，远处一重一重高高的屋脊层层叠叠在夜空中，如同一只只据守的猛兽，张开着黑黝黝的大口。
来时的人已经换了，而那宫墙之内，声息也无，谁又知道也许就有谁的命，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呢？
“姑娘，今儿个中秋节，宵禁的晚，一会儿出了宫城外西门大街有闹街的竞买，秦淮河古御街那还有放‘一点红’羊皮灯的，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您要不要顺路过去瞧瞧？”
比起不苟言笑的岳姑姑，这柳姑姑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笑容可掬的在车子外问道。
云荣华想了想，没反对：“好。”
秦淮河乃金陵最大一条内陆河，环绕京都，宫城内的御池也都是引了河水而入，京城里大大小小池塘亦都是从河道四通八达引出去的。
主河道这块是古御街，两边沿着河岸错落有致的各色房屋，街面林立，这会儿因为佳节上，更是人来人往的。
河面上这会儿有近万盏的一点红羊皮灯，庭燎水面，灿若繁星。
从翠盖八宝车里出来，云荣华在两个姑姑和明珠小心陪护下在河堤边走着，柳姑姑显然对此地颇为熟悉，引着人不去同那熙熙攘攘的挤，只挑些僻静的路走，大株的槐树桂树在道旁张着伞一般的林荫，虽则是晚上，前头灯火足，倒也不算是太阴森。
槐树下站着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魁伟，那身后几步开外的热闹仿佛与他并不契合，只是阑珊的灯火下，犀利的五官柔和在了其中，生畏的气势也稍许的平静。
身后同样是几个熟悉的身影，曲向川胖大的身子摇着手里一柄折扇，颇为和的朝云荣华这边点头致意。
她瞥了眼身旁的柳姑姑，后者只是笑了笑，谦恭的垂下头。
不知何时，两位姑姑同明珠都极是知趣的往后头退了几步。
云荣华想了想，哂然一笑，倒也大大方方朝对方走近。
背手而立的穆殷神情隐在黑暗中，只一双如豹似虎的眼印着远处繁星点点的灯火，看着眼前小人儿乖顺的走到跟前，嘴角一撇：“孤难得出来走动，倒是巧了，难得佳节，一起走走？”
身后曲向川摇着扇子的手顿了下，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还是沉默的同其他几个一起退后几步，与刑姑姑等人走在了一处。
云荣华欠身欲行礼，被穆殷一摆手：“在外头省了这些虚礼吧。”
云荣华从善如流的站直了身子，眼见穆殷背手前行，便也忙落后一步上前。
二人穿行而入人群之中，一前一后只差了一小步，穆殷走得龙行虎步的，一如他平日行军打仗检阅部队一般，跟在他身后的云荣华乖巧玲珑，也不抬头，像是紧紧追着他步履。
二人并无交谈，显得有些冷清，对面走来一群人冷不丁撞了下行在右侧的云荣华，被穆殷一伸手揽过肩，问：“小心些看路。”
云荣华敛衽低头：“多谢王爷。”
穆殷看她一眼，又默然而行。
身后远远辍着的众人彼此看了眼，廖龙瞧着前方微微摇头：“曲老头，你说咱们王爷这是出来行军呢？还是陪美人的？怎么就没点柔情蜜意的味道呢？”
曲向川摇了摇扇子，摸着光溜溜下巴：“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王爷觉得这两者无甚区别吧。”
凌风抱着自己宝贝厚背弯刀百无聊赖：“真无趣，还不如行军来得有趣。”
廖龙斜睨一眼，啧啧叹道：“孩子，你才真无趣。”
曲向川扭头对两位姑姑道：“如此看来，这二位主子都是谨慎的性子，倒要你们二位多多辛苦些了，咱们王府也好久没个笑声。”平日里穆殷谁见着都只怕不敢亲近，就是小主子们也在他跟前多是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不要说欢声笑语，就是大声说句话都是少的。
柳姑姑同刑姑姑彼此看了眼，刑姑姑笑了笑道：“王妃倒是个和善的性子，不拿大，平日也愿意同奴婢们亲近，只是同王爷还生分些，日后想必久了就能慢慢好起来的。”
谁家夫妻不是一开始是陌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头一位王妃跟王爷压根没见过，不也后来生了两个孩子了。
何况如今这个是王爷自己瞧上的，越发不同了。
曲向川何尝不知道刑姑姑意思，他们都是王府老人了，最知道王爷心意，不过，曲向川摇摇头，微微一叹，“怕只怕越是熟悉了，越不好处，你们也别小瞧了这位王妃，那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
刑姑姑同曲向川比较熟悉，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你也放心吧，咱都是知道分寸的，我也只说王妃性子好，可没敢跟她动心眼。”
相比于后头说话融洽，前头两个人沉默许久，穆殷乜了眼身侧：“同城也不是只有黄沙大漠，枯草不生的荒凉，那落日长河，满满黄沙的场景，你从何听来？”
云荣华微微愕然，随即了然，以穆殷手段，宫里发生什么这么快到他耳目也不足为奇，只不过那些都是她臆测的罢了，因为当时，不想被一群小丫头片子们嘲弄：“只是听戏文里唱过，胡乱绉的。”
穆殷停下脚步驻守而立，身后的灯火描临着他飞龙疏狂的身躯，极尽堂皇：“你若真想看画角峥嵘，得了机会，孤可以带你出关外瞧瞧。”
她翩然一笑：“王爷有兴，是荣华的荣幸。”
一双兴味浓趣的眼里染上愠色：“莫非你说的，不过是游戏之言？”看她兴味杳然的样子，亏得他听了宫里传来的信，还欢喜上来，不愧是他选的，这份坦承和大胆，总比娶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来好得多。
莫非被太后的手段吓着了？
想了想，道：“岳姑姑的事扯不到你头上，如今有柳姑姑，你日后也少一些制约。”话说的隐晦，不过以这小丫头聪慧只怕能明白，岳姑姑是太后眼线，柳姑姑却是他的人，这样日后，她就可以不用担心太后的监视。
云荣华从看到柳姑姑把她带到穆殷跟前就明白这一点了，也不知这厮什么手段，连宫里的人都能算计到，就是不知道岳姑姑的事，是否也有这位插手的缘故，只不过换汤不换药，走了个太后的眼线，如今她身边就只有他的眼睛了。
“荣华多谢王爷顾虑周全。”官面的话，她还是得说，这位日后是她顶头上司，关系她的荣辱。
“不高兴了？”穆殷问道，跟这小丫头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虽然还不能说全盘了解，不过这么恭顺，便绝不是正常，他巴巴从宫里宴会上赶来，论者以往，可绝没这份耐心，还不是因为听说今儿个宫里没少给脸色看，虑着心里头大概不痛快，可这一个偏偏还不领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