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二哥,二房的云荣辉闻声回头,春日暖阳洒落一片金屑,少年纤毫毕现的容颜格外俊朗温润,书卷气十足的修长身姿如同青竹,在暖日里摇摇生辉。
站在他对面的简宜依旧一身水红色花开富贵云肩春衫粉色烟霞六福湘裙,难得玲珑艳丽却又不失雅致,端着莹莹微笑站在那里。
云荣华知道这位二哥哥一向是周氏的心头肉,最大的骄傲,因为春闱寻常都住在府学,连她也只是在大过年那一阵看见过几回,便又闭门用功去了,这会儿在院子里能看到他,却是令她也觉得讶异。
云荣辉回头望见她,白皙的脸在日光下如同蒙上了一层胭脂,有些不自在的道:“不知道妹妹在院子里宴请客人,冲撞之处还请这位小姐原谅。”
他连连作揖了几下,扯了扯石青色缎织暗花兰花纹袍子往后头退了几步。
云荣华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弯道那一头石子路转过来一人,笑着道:“哥儿不是去给二太太取帕子的?怎么这半日没回去,太太让我出来寻呢。”
云荣辉面容越发嫣红,忙再一次朝云荣华做了个揖,又有虚虚朝另一头鞠了一躬:“打搅,告辞了。”
忙不迭撩了袍子往许嬷嬷迎了上去,口齿有些乱:“妈,妈妈,我这就过,过去。”
许嬷嬷忙侧过身让了云荣辉一步,又朝着二女这边蹲身行了个礼礼,这才追着云荣辉有些急的步履追上去。
云荣华目送二人远去,这才看了眼简宜,看她目光随着云荣辉远去的背影不动,若有所思,却又笑了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道:“好姐姐可算是来了,我这等你半日了,大好的糕点你要再不来,可就被人吃光了。”
简宜像是一愣,这才回过神来,面色居然一红:“哎呀呀,可真是的,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可是饿了好几日的,专为你留着肚子,今儿个可不许唬我。”
云荣华一笑:“妹妹唬不唬你,姐姐那么英明的人,还能瞧不出么?”
二人这么一说笑,刚才的尴尬便化于无形了去,却是谁也没提刚才那一茬,相携一起去给云老太太请安了。
两个人说笑着来到云老太太的荣喜居,老太太这会儿披着一件鸦青色万寿菊纹窄袖褙子,歪在罗汉榻上和人说话,见着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进来同她见礼,也极是欢喜,拉着两个手说笑了会儿,便放众姑娘到隔壁云荣华屋子里玩乐。
云荣华招呼几个姑娘在自己屋子里尝她做的鲜花饼,简宜今日倒是兴致不太高,吃了几口坐在边上,云荣华隔着众人看了她一眼,正要过来,却听到外头一阵骚动。
众人一惊,云荣华忙让屋子里的瑞香出去问,不一刻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姑娘,是体仁堂的人来见老祖宗,说,”她顿了下,环视了眼屋子里那么多的姑娘,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的是翰林学士陶正的女儿陶琬比较直,问道:“说什么呀?”
云荣华淡淡道:“说罢。”
瑞香这才道:“说是,是前头白姨娘突然昏倒了,老爷让人请了脉,说,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会儿,虽然都是姑娘家,不过彼此知根知底的,云大老爷一妻一妾也不是秘密,不过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面闹出这消息,云荣华知道不出两天,满京城大概都能知晓了。
也不知怎么的云荣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果然是不能过太平日子的命,只是她面上寡淡,摆摆手让瑞香下去:“去瞧瞧老祖宗那,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有事再来说。”
打发走了瑞香,收回视线,便瞧见众位姑娘眼睛里各色目光,同情的瞧热闹的,兴致勃勃的也有淡然的,她不由笑了下:“家里头有喜事,倒是怠慢了各位姐姐,回头我送各位姐姐一人一份鲜花饼,替我也去孝敬一下列位家中长辈,可别说我这委屈怠慢了几位姐姐。”
她若是表现烦躁,必然平白惹人笑话,若是笑得太假,也委实做作,不温不燥的,让人平白去猜测,反正谁家不是那点事。
她这般大度平和,倒是让几位姑娘不好意思瞧热闹,纷纷又把话题转到针线美食上来,反而是简宜上来拉了拉云荣华的手,脸上露出些安慰。
“我瞧时候也不早了,妹妹这秋风我也打着了,再不回去只怕我们太太念叨呢。”她这么一说,另外几个也仿佛恍然,纷纷都提出告辞,云荣华微笑着吩咐将早就准备好了的吃食用专门打造的雕花清漆食盒装了,刻着一首簪花小词令,缀上亲手编织的流苏络子,一一送给几位姑娘。
虽然说这些东西不值钱,然而里头精细的心思却是用了心思,便是那巧思的食盒也是个闺中玩物,便是这么一样东西,也足以让几位来做客的娇客们心中对云荣华甚有好感,就是去长辈那里编排今日这件事,也会多少给她说几句好听的。
云荣华起身送了几位姑娘出去,又刻意将简宜留着最后,在二门院子内,云荣华拉着她手道:“姐姐不同旁人,回头替我给家中长辈带个好。”
简宜知道她这话里头夹着话,倒也真不把她当外人,心中明白,念头一转,想说什么,却又到底没好意思问。
便这一刻,夹墙那头二房角门又开,许嬷嬷提着几样东西出来,瞧见两个人站在门口,不由松口气,上来行礼道:“我家太太只怕赶不上,好在简姑娘还没走,这里有几样东西托赖姑娘带给家中太太和老太君,上一会见面匆忙,也没来得及备什么礼,又不好巴巴赶着上门讨嫌,如今既然姑娘走了这一趟,便求姑娘顺道给带回去,这里头还有一盒胭脂,是陈惠堂今年新出的桃花粉,配着姑娘这水灵灵的正好,也请姑娘笑纳。”
她得吧得吧说了一大通,也不顾简宜反对,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简宜身后跟着来的妈妈。
那妈妈没敢接,瞧了眼简宜,后者微微颦了下眉,仿佛又想到什么,却没拒绝:“既是贵府二太太好意,却之不恭,妈妈替我收着吧,回头让太太拿主意就是了。”
看简宜收了礼,许嬷嬷喜滋滋忙不迭行礼:“那可多谢姑娘了,我这就跟太太说去。”又匆匆忙忙同云荣华作揖,返身就走。
简宜这才同云荣华道别,依依不舍上了轿子,看着小厮抬着出去坐车。
云荣华目送简宜一行人远去,却久久站着没动,扭头看看隔壁山墙一线蜿蜒的水磨砖墙,雪白的粉壁,突然幽幽叹了声。
跟在云荣华身边出来送行的丫头明珠同平巧互相看了眼,不由道:”姑娘怎么了?“
该来的挡不住,想要的未必如意,人生便总是这样充满了不定数。云荣华没答,这些话,说起来有几分丧气,尽管这只是她的感慨。
两辈子的感悟,也不过是这么一句罢了。
她抬起手,搭着凉棚望去,春风陡然挂起一阵,卷裹着绿意犹存的树叶飒飒飘落,尚显柔嫩的花朵儿含苞待放,却经不住东风劲摧,已落红无数,平白几分寂寥和萧瑟。
然而春日,才只是刚刚开头而已。
“回吧。”她淡淡道。
月淡风清的衣角在门前消失,那一头许嬷嬷脑袋又探了探,这才收敛了神情一路径直往周氏所在的院子走。
进屋的时候周氏正看帐,这几日春夏上下内外的春衣夏服都到了采办的日子,这些日子周氏忙着各房各院登记造册,算出布匹尺寸,鞋袜件数也都要统计,正忙得不堪。
瞧见许嬷嬷进来,那忙乱的脸上倒也不见烦躁,只是问道:“收了?”
许嬷嬷喜滋滋道:“收了,奴婢瞧着,简姑娘这也是有点心思了。”
周氏板下脸:“这话不许再说,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闲话,侯府的人绝不会肯了。”
许嬷嬷一惊,慌不迭打了下自己嘴巴:“瞧奴婢这嘴,高兴坏了就没个把门的,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的。”
周氏自然也不会同自己心腹去真计较,只是警醒她一番,如今她千小心万小心的,只算到这一步,可不容出了岔子。
荣辉是她的心尖子,如今眼看春闱在即,若是在之前能预定下一门好亲,到时候金榜题名时,再有一个洞房花烛夜,她二房也就能在多年压制在头顶上的大房面前吐一口气。
这些年她没少替儿子相看,但是要么觉得对方门第太低,要么太高了人家瞧不上,若非上回得了机会认得康平侯家的人,她还真有些为难,哪去给自己宝贝儿子定一门显赫又中意的亲事。
康平侯夫人家姑娘虽然多,可嫡姑娘没出阁的也就这么一个,是康平侯夫人眼里的宝贝,出身好摸样也不错,配儿子如今是有点高攀,可自己儿子是块宝玉,春闱必然能中,到时候只怕康平侯家还要反过来巴结自己这边,毕竟有一个好前程的夫君,那才是真正女儿家的出路。